頭人曼敦將那人頭上尚未凝結(jié)的鮮血抹在阿山的額頭,傳說這樣就可以與死者的魂靈合爲(wèi)一體,避免亡靈的報復(fù),還能讓大甲勇士更有力量……
流求番部素有獵人頭的習(xí)俗,他們相信用敵人的首級獻祭田地就可以保佑穀物豐收,敵人的鮮血則可以讓部落昌盛,少年要想成長爲(wèi)受人尊重的勇士,總要獵取一個外族的人頭來證明自己,獵頭的過程被稱爲(wèi)出草。而且獵取的頭顱越多,被獵者的力量越強大,則其給部族帶來的福佑也越大。
出草的原因,或者爲(wèi)了獻祭神靈,或者是祈求豐收。而對於少年阿山而言,驅(qū)動他出草獵頭的最大因素就是成爲(wèi)一名受全族人尊敬的大甲族勇士。頭人曼敦說過,阿山的爺爺是個勇士,阿山的爸爸也是勇士,阿山也會成爲(wèi)勇士。
他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他想去北邊的賽夏人那裡驗證自己的武勇,那也是一種復(fù)仇,當(dāng)年自己的父親就是去賽夏人的土地上出草時再沒有回來。可是頭人曼敦總是制止他,每次都說時機未到。
這一次,北邊的賽夏人帶著很多中土人過了大甲溪,阿山立刻報告了頭人,並再次提出出草的請求。頭人曼敦思索了很久,久到阿山都決定再次放棄的時候,卻看到頭人猛烈的攪動了火塘,跳起陣陣火星,然後起身對阿山說:“賽夏人的朋友,不是大甲人的朋友,他們必須退回大甲溪!”
阿山和夥伴們?nèi)ゾ媪速愊娜撕退麄兊呐笥阎型寥耍墒悄切┵愊娜擞脽o禮和狂妄做了迴應(yīng),這更激發(fā)了阿山的怒火。頭人曼敦沒再製止這樣的怒火,只是向族中的圖騰默默禱祝,並且說:“阿山將成爲(wèi)我大甲族真正的勇士!”
阿山知道自己的請求被準(zhǔn)予了。
但出草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嚴肅的事情,甚至是神聖的事情。
頭人曼敦像對待一名真正的男人那樣,與阿山談了很久,主要是交代出草的繁瑣規(guī)矩,以及需要嚴守的各種禁忌。甚至向阿山詳細的詢問了前一晚做的什麼夢,分析是吉夢還是兇夢,決定今天是不是要出草。
阿山說前晚夢見了知目鳥在家門口飛啼。
頭人點點頭,表示這是個吉利的夢,他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叫阿山在祖靈前誠心的默禱,行前一定要告知祖靈獵頭的理由,期望祖靈保佑。
頭人曼敦還找了好幾個德高望重的成年男子,大多是曾經(jīng)出草成功過的勇士,作爲(wèi)阿山的同伴。因爲(wèi)獵人頭不是戰(zhàn)鬥,獵到頭之後就要逃走,所以必須事先決定進攻路線與逃脫路線,還要有接應(yīng)的人手。
一切準(zhǔn)備好以後,頭人曼敦把他們送出了門。
這個夜晚,星月被濃雲(yún)遮蔽,黑的化不開,年輕的阿山將要成爲(wèi)這個黑夜的主角……
遠遠的,聽見了大甲溪的溪流擊岸,澎然有聲。溪水一側(cè)就是那些中土人和賽夏人的宿營地。
這是阿山第一次出草,卻說不上緊張,更沒有害怕,是冰冷的平靜。
他或許是個天生的優(yōu)秀獵人,行走無聲,悄然摸到了中土人的營地外靜靜地等著。白天已經(jīng)看到了中土人有很多,所以不能貿(mào)然的闖進去。
不知等了多久,阿山等到了機會,就像等到了一隻落單的獵物。
那是一個毫無防備的中土人,背對著他,甚至吹起了口哨,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後的危險。阿山想起十四歲的時候自己捕殺的第一頭野豬,也是這樣露出後背,悠然自得的樣子。
但是中土人比野豬好殺的多,阿山的短斧準(zhǔn)確而猛烈的砸中他的脖頸,沒有發(fā)出一點多餘的聲音,不像野豬,哪怕受了重傷精疲力竭也還要不住地哼哼。
阿山把這個中土人拖入草叢,用竹刀利落的割下了頭顱,就著斷頭的脖頸,吮吸了一大口熱乎乎的血液。頭人說過,熱的血是死去的人還沒散盡的力氣,要把它增添到自己的身上。作爲(wèi)強者就應(yīng)該去獵取別族人的頭顱,別族的更強者也可以獵取自己的,就像當(dāng)年自己的父親和祖父,取回了很多賽夏人的頭顱,最終也失去了自己的。
同伴們都來慶賀新的勇士的產(chǎn)生,唱著凱歌回到寨子。
這是莫大的榮耀。
在阿山看來,用敵人的頭獻祭神靈,神靈就會高興,穀物就會豐收,獵頭的勇士將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就算是失去頭顱的死者,當(dāng)它的血肉被吃下後就與自己融爲(wèi)一體,魂靈也不會再報復(fù)。在阿山的邏輯中,這一切都是天然的,正當(dāng)?shù)模瑳]有任何的問題,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
但這次不同,因爲(wèi)死的是漢人,而且是中興社的漢人。
清早發(fā)現(xiàn)的屍體讓整個開路隊炸了鍋,隊員們拿著斧頭和柴刀,已經(jīng)在營地裡鼓譟起來,隊長如果要阻止肯定是阻止不住的,何況他壓根就沒想阻止。
正軍出身的隊長從來不是個甘心吃虧的人,獵頭事件發(fā)生後,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平息事態(tài),反而是趁著羣情洶洶而馬上報復(fù)。
……
那顆頭顱正掛在高高的竹竿上,竹竿下方的地面上撒了厚厚的一層草木灰,頭顱上的血液一滴一滴的落到灰上。
天亮以後,頭人會把帶血的草木灰分給寨中的每一戶人家,以期讓各家的莊稼能有更好的收成。
阿山和頭人曼敦都認爲(wèi)賽夏人和他們的朋友中土人應(yīng)該退出大甲人的土地,這一次的獵頭就是第一個警告。
但他們沒想到報復(fù)會來的那麼急。
寨子裡的人們正聚在頭人家門口,等著分發(fā)那帶著神聖味道的草木灰,每個人都爲(wèi)那新的勇士而感到高興。
這個時候突然闖進一大羣不速之客,舉著鋒利而又沉重的刀斧,用聽不懂的語言吼叫著,橫衝直撞的逢人便砍。女人和小孩們驚恐的哭叫逃跑,男人們則趕緊取出他們狩獵的工具。
這個寨子還是太小了,男女老幼只有一兩百人,拿起武器的男人只有七八十個。
頭人曼敦感到惱恨和驚訝,這裡是大甲人的土地,他們有十幾個寨子,好幾千族人,不管是北邊的賽夏人,南邊的拍瀑拉人,東邊的泰雅人,都不可能這樣公然的闖入攻擊他們的寨子。但今天這些中土人卻這樣做了,他們沒有被獵頭嚇退,反而如此粗暴的闖了進來,他們將是比賽夏人更可惡的敵人。
……
車力山是開路隊中最魁梧的一個,手上拿的是最重的一柄開山斧,跑的也最前面。他是一個很容易被鼓動起來的人,當(dāng)隊長鼓動大家要爲(wèi)隊中兄弟報仇血債血償?shù)臅r候,他的一股怒氣蹭的一下就涌上了腦門,彷彿死的真是自己的親兄弟,頭一個就衝了出去。
大甲人用他們的短矛石斧試圖抵抗,但當(dāng)先就被車力山砍死了好幾個,剩下就都繞著他走了。後面的開路隊勇氣更勝,涌上來將大甲人打的節(jié)節(jié)後退。
勇士阿山將手中的短矛狠狠的擲出去,扎中了不遠處一個敵人的肚子,那人痛苦的躬了下來,阿山很想把他的頭顱割下來,但沒有機會,中土人太多了。頭人曼敦推了阿山一把,要他快退,並且命令所有的男人都趕緊跑,跑去鄰近的寨子報信。
開路隊殺紅了眼,大甲男人們的敗退沒有讓他們收手,他們不是軍隊,隊長的軍令也不太管用。狂熱的隊員們橫衝直撞,破壞了一切可以破壞的東西,並且一把火把大甲人的茅屋全都點著了,幾乎要將整個寨子都夷爲(wèi)平地。
跑不快的老弱婦孺當(dāng)然也沒有什麼好下場,除了死亡,也有強暴與凌辱,失去紀律約束的人們,也便幾乎無從去談人性,哪怕中興社是個正義的組織,但這些中興社派出的人卻確確實實做了邪惡的事。
這兩百多人當(dāng)中,還算冷靜些的或許就只有隊長和楊毅兩人,隊長是因爲(wèi)在正軍中受過嚴格的思想教育,楊毅則純粹是善良的本心。
“力哥,力哥,收刀了,收刀了!”看到還在滿地找對手的車力山,楊毅趕緊拉住了他。
車力山這人特容易被一腔血勇所支配,若不是楊毅的這幾聲呼喚,估計還沒從狂暴模式中解鎖出來。
“真痛快,報仇了啊!”車力山抹抹滿臉的血,他的狂熱如洪水一樣,來的快、去的也快。
感謝熱心的姜文老弟爲(wèi)本書建了書友羣,歡迎志同道合的書友們加入,羣聊號碼:6503165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