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維德門前的那段柱子像是鬼王在彈琵琶的琵琶骨。也許鬼王再用力彈柱子也會跟著斷了的。維德說反正你們印度人就這些無聊至極的玩意。
他不信。
他對鬼神,以及不可知的事物,一點也沒有絲毫的敬畏之情。
在他徹底打碎了門前的柱子之後,我才慢慢地跟著他走了進去。看著他略漂浮著的蒼金色頭髮,我想,在他看來,亞洲人是不是都是一個樣呢?
維德捏著一個鬼怪的大腿骨直接掀起了帷幕。他對於東方的鬼神更是喜歡褻瀆他們的威嚴挑戰(zhàn)他們的權威。這點讓我十分擔心但又無可奈何比如剛剛他纔打碎了一個用來祭祀的瓷盆。一尊佛像攔了他的路,他乾脆打碎它走了,甚至在象徵著喇嘛顯靈的轉經筒旁,他直接拔掉了那個花花綠綠的架子。
而在佛教中,隨意破壞神佛的尊像是要下地獄的。
更何況這還是佛教的地盤呢。
維德帶我走進的那一處偏僻至極的廟宇裡面打著黃色的鐘帷。而沒有絲毫的佛像。越往黑越看不到蹤影。隱隱閃爍的鬼哭狼嚎。一道道的鐵鏈從我臉頰擦過。我捂住臉,想到了在那個我即將看到惡魔的房子裡,低矮枯槁的一片一片片矮下去像是監(jiān)獄。而蒼白的盡頭裡只有一道黑色的鐵索。
一陣作嘔的衝動涌上胸口。我承認,我又想到了那些不愉快的回憶。
真是不幸。自從我來到那個見鬼的地方,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時候是在黑暗中度過的。而且每走過一道出口都有一道鐵索和鐵門。
維德拿開了一根類似蛇的鏈條。告訴我別怕。
在罩著黃色牆的帷幕旁,一路放著金盆,彩旗,香果,瑪瑙,以及各種的,佛家祥瑞。
維德說:“如果神佛來欺壓我,我就打碎他們的祭祀用具,我做不到殺了他們。但是,破壞他們親愛的最在意的祭祀和香火還是可以的。”
“我真的,最討厭佛了。”
而我神色黯然。
真想和你一樣啊,維德。
可惜我做不到啊。
我說:“維德,能認識你,我很高興。真的。”
維德轉過頭:“我也是。”
直到我們穿過了那道黃色的銅鈴。全由銅鈴組成的一道鐵索。我們才終於又到達了之前的那個入口。那個擺著生火的祭壇。祭壇上的銅盆塗著一層豬油般的皮。那個高高的架子,令我想起了當年祭祀會把人活活丟進生著開水的鍋裡。
我望著那個盛放著硃紅色鐵鏽的大盆。裡面彷彿還遊動著一條條浮蟲。我意識到我又回到了那個我之前我被活活撕掉了一層皮的地方。我們轉了一圈還是在原地。
我把金盆哐的一聲砸回了地上。
“你怎麼了。”維德在旁邊問我。“心情不好?”
“沒事。”我回答說。“只是.其實旁邊還有一座神廟,類似帕巴特神廟的。怎麼,你有心情去看看嗎?”
“沒有。”維德洗了把臉道。然後轉過頭很認真地說。“那裡,其實我早就去過了。”
儘管早有預料。但忍不住還是擺手驚歎了一聲:“你去過的地方真多。”
“其實在你到之前我早就來過了。”維德很認真地說,“這地方我很感興趣。很想徹底弄明白其中的結構。”
我摘住了黃帷幕上掛著的黃鈴。然後說:“哦,這樣啊,你的經歷果然比我豐富許多。”然後若無其事地轉了個身。“走吧。我們應該往這裡走纔是正確的出口的。”我指著有清水盆的那一段說。
維德向我指著的路走去。
維德帶我走的明顯不是我從前走的那段路。他帶我漫過的是一截漆白色的走廊。在那裡的第一眼,我第一眼想到的並不是富貴人家裡的某種走廊。而是我在從前,那恍若地獄的身影。尖尖的山角里,女孩在朝我微笑。
我有點頭暈。
維德順手抄起了一盆涼水潑在了我的頭上上,然後掐我的人中:“沒有事吧?”
我迷茫地搖搖頭。
“我沒事。”我強烈地揉揉眼睛。
但我總覺得它與哪裡極其相似。
但我想不起來了。
我摸著頭。
好吧,其實我也不願意想起來。
在我們慢慢穿過這條幽黃的走廊之後,維德帶我走到了另一道幽白色的假石之後。沒錯。假石。鹽白色的石頭。我還摸了一把。確認嚐到鹹味之後,我覺得這應該是個鹽礦。
那種可以吃的礦石。
想了想我揪下了一塊。白晶晶亮閃閃的類似雲母。我踹進懷裡,留作紀念。綠色的塘裡水鴨正在打鬧。維德往水底開了一槍,笑著說:“看,這些都是祭祀可以用來宰來吃的?”
我說:“別鬧.維德,這說明這有人.”
維德說:“我知道啊。可是爲什麼一個人也沒有?”
假石的背後是黃色的廟宇。
真的,黃色的。黃色的經帷,黃色的屋瓦。四周一片昏壓壓的天。漆紅的柱子像是橫在天邊。我們慢慢繞過掛著八角吊墜的房樑,一個個糉子狀的絲絛垂下,八角鈴符文的鈴鐺像是深埋在地下許久的。我看著,旁邊的土泛出淡綠的銅鏽。那縷絲絛落到了土裡。
一隻八腿蜘蛛拔了起來。
我們在雕著銅梁的走廊晃悠。
維德敲著手電筒,黑暗中示意我向左走,他蹲下,敲開一塊木板。在雕刻著符文的磐木板中仔細摸索。在漆黃色的木板盡頭我看見了一個雕著舞的小人,而維德的手指已經到達了那個位置。
他把那塊小人,連整帶體地摳了出來。
在陽光下我才細細端詳起它的樣子。陽光下邊緣磨光了毛,像是一枚被磨舊了的護身符。胸中似乎帶著一個類似中國結的樣子。邊緣的漆綠色讓我無法形容。就像我在山窖裡所看到的松茸。
好吧。我實在不知道它是個什麼玩意兒。
我把它遞給維德。
不過大概是個宗教性飾物罷了。我捻著手指頭想。
最終我想了想說:“這是個宗教性的飾品。”
就像你脖子裡帶著的已經泛黃的那個尖十字架一樣。用途一樣,功能一樣,都是神賜福於你們用於祭祀的禮物。那枚像是被洗衣粉漂白了的鏈子在嘩嘩作響。他走過來勾住了我的頭。我沉默了一下還是問。“你的十字架,是用來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