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嶽沉沉地笑了,不過這笑顯得老謀深算。他道:“說吧,怎麼回事?”
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求師父救我一命!”
老嶽依然背對著我,他那身灰色的布罩衫像是漿打出來的,粗且硬,我就這麼直直挺挺地跪著,沒他的吩咐,我不敢起身。
終於我又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響頭:“求師父救命!”
老嶽依然背對著我,他的手指像捻瓜子似的翹起,發出無聲的響動。他布衫外的那層麻布被風吹起,他捏了把手,道,“規矩,你還記得吧。”
我心中一涼,是啊,還有規矩,還有規矩這回事。
我細細端詳著他,鐵布衫上許多針眼,風吹起他銀灰色的白髮。我站著沒動,我在等待,等待著一個他的答覆。
他的手裡還戴著一枚翡翠扳指,裡面螞蟻似的紋路。翡翠帶著透人心脾的清涼,直到他拍了我一掌我才醒過神來,嘴角一滴血珠沁了出來。
我低頭,胸膛已是五個血窟窿似的手指印。
“你啊,這身功夫,太弱。”他哀哀地嘆息了一聲,又拍了我一掌,我忍不住又要往後倒,直到一枚雪白的丹藥已送到我的眼前,“吃了它吧。”
我擡起頭,凝視著丹藥道:“師父,你說過,規矩纔是最重要的。”
他笑瞇瞇地望著我,嘴角那點寒意讓我心中一凜,我張口就吞下了。那團火熱在我喉嚨裡要燒起來。我張口道:“師父,丹藥我吞下了。”
我沉沉地站了起來,老嶽身上那層無形的威嚴與光芒正在褪去,他又換上了他平常的漿洗得很柔和的布衫,又恢復了平常那副慈眉善目吊兒郎當的樣子。我上前了,主動說:“老嶽。”
老嶽轉過頭,他的臉顯得圓潤而豐滿,毫不誇張地說,就像一隻哈巴狗那樣。他哈哈地拍住我的手,“林麒,你小子好啊。”彷彿剛纔的那一切都是一場夢一樣。
我搖搖頭,我幾乎也要懷疑這就是一場夢。若不是胸口翻涌的氣血在提醒我。我上前把它吃力地一握:“老嶽,我還好麼?”
他的笑容出奇地凝固了,伸出手往我胸口一劃,一陣清涼便在我肚腹中流動。我記起曾經我說老嶽的功夫規矩是少林化的,是幼稚不合時宜的。如今看來是我錯了,我一陣翻涌。如果不是這種不合時宜,這種易筋手如何得到傳承呢?
我仔細凝望他的面龐,他的面容是柔和的,每一個毛孔都清晰可見的,只有在傳授功夫時他纔是嚴肅的。我安了安心,把一顆心都放回了肚子了,拽住他的手開始感受體內這股薄荷色氣息的流動。按照他的手勢一板一眼地做,氣息是清涼的,柔和的….
忽然一股硬流直生生地截住了他的流動,我不由自主地栽倒後去,幸好老嶽及時扶住了我。我感覺氣血又是一陣翻涌,他皺了皺眉,全身依然涌動著這股薄荷色的氣息:“你功底太弱了。”
然後他以一個乾坤大挪移的心法,把我直接拖轉到了那邊。我感受到了一股氣息直接從胸腔涌了出來。像手術室病人被擠壓心臟那樣。我呼著氣總算覺得心又跳回了肚子了,我說:“謝謝。”
他的笑容還是這副凝固著的姿態:“不用謝。你的感覺好些了麼。”
“好些了,謝謝。”
“好好歇著吧。”他背過頭說,“我給你吃的那枚丹藥,中的是七屍八蠱毒。”
什麼?彷彿緊緊掐著了我的喉嚨,我捂著喉嚨一陣踹不過氣來。
“怕什麼?”他彷彿看出了我的心思。轉過頭一板一眼地說:“我給你吃的那枚蠱藥!是救你命的!如果沒有那枚藥,”他嚇唬我說,“你就要死了!”
“是麼。”我勉強笑道,胸口仍然彷彿像戳了一刀似的。我摸著心口那個碗口大的硃紅色紅心痣:“我以爲沒那麼嚴重。”
“事情往往比你想的要嚴重得多。”他嚴肅地說道,像個英國紳士那樣栓了栓領口的領子,低下頭警告我:“不要掉以輕心。”
我躺下像個老賭徒似的說:“那好啊,你打算用什麼藥來給我解七慘丸的毒呢?”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藥是叫七慘丸吧。
我像個老賭徒似的舔了舔脖子的那一圈領帶。然後掀開了胸脯,就他媽像維德一樣。我看著他像頭牛似的忙碌,踹了踹說道:“想清楚沒有啊,老傢伙?”
“沒關係。”他依然安然地說繼續拔他的草,“密宗有的是解毒的玩意兒。”
然後他拎起一把帶根的毒草自言自語地說道:“還真是得感謝你給我帶到這個好地方啊,小子。”
“怎麼了?”
“這地方滿是這種稀奇珍寶的毒草。”他抓起一大把,喜滋滋地說。心愛地看著根莖上的那一個根瘤;“看到了麼…癩蛤蟆似的毒瘤,不知有多值錢呢,嘖嘖。”
我心思卻不在這方面,更確切地說是完全沒想他。我自言自語地拔起一根:“快到了麼….”
“吶,小子,謝謝你將我帶到這個好地方來,我就先走了。”他像個小肥老頭似的對我揮揮手,順便揚了揚自己新摘的那一把草。“我先走了,我們回去再治病。”
我嗯嗯心不在焉地答著,心中卻完全想的是自己的事。我該如何….我低頭,哎呦一聲一個翠藍色的扳指砸中了我。
我低頭一看,那是一枚從古玉中篩選出來的冰寒涼性質的扳指。
我將他戴上,撫摸著它翠藍色的紋路心下明白,這是老嶽留給我壓制體內毒素的。
底下還附著一張紙條:小子,多保重啊,別撐到老頭子我看不到你之前就死了!
我嘆了口氣,老嶽這個人,果然只有在別人叫他師父的時候,纔是嚴肅的。
我將滿是冷汗的背心靠到牆面。
翠藍色的紋路彷彿一個個窟窿。我腦裡不停回放著老嶽所說的話。
“你要拜我做師父,想好了麼,我的規矩很嚴苛的。”
當時我就跪在他面前,“”是,我想好了,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拜你做師父。”
“那好。”他古銅色的臉露出了一絲罕見的猙獰笑容,“我就收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