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裡捏著的果子停了一下。
然後他掂量著說：“所以呢？”
“所以，”我儘量平復著自己的語氣。旋轉著手裡的果子道：“所以？你想怎麼辦？”
他嘆了口氣。
“好吧，”他順便了扔下了那本他正在看的書，“現在，就由我來講講方法吧。”
黑色的燭光下我趴著寫一封信，信封是黑色的,一旁的老嶽戴著黑紗。我把它寫好了裝進一頭貓頭鷹裡，我站起來說：“好了。”
老嶽說：“那走吧?！?
我和他走出了那道門，黑暗中我們消失在陽光下漸短漸長的陰影裡。慢慢走出那道雪白的教堂似的門。“上來吧?！崩蠋[指著那隻雪白的鷹說。
我點點頭。
鷹在雲層的陰影下飛舞…穿過無邊的河流….而我一身黑衣…手中，還拿著一支玫瑰花。
玫瑰花瓣裡夾著一張卡片。
我輕輕嗅了嗅。淡淡的香氣?？ㄆe也沾著點點的光澤。我折斷了它一根帶刺的葉子。
這是給許念語的。還有，柳馨兒的。
陽光下鷹一直在飛，我穿浮過無邊的陰影?？粗_下的黑色山影在一點點地變小我忽然有了迷茫感與恐懼。我拍打了一下鷹的肩頭，它長嘶了一聲加快了速度飛行。我捏著那個青澀的果子在想，許念語，我離你更近了。
還有柳馨兒。
人只有死到臨頭纔會知道多麼想念一個人。我望著下面無邊的陰影再次感受到恐懼，青澀的果子已被我捏碎了，溢著漿汁的碎塊掉進了海里。鷹在這裡停了。
我慢慢捏著剩餘的鮮紅碎塊，直接跨了下去。
柳馨兒就在海邊的這棟房子裡。
她來這裡度假。老嶽口中告訴我的。我銜著玫瑰花站在了海邊那棟金色的房子前。蔚藍的海風一直吹拂著我的心。我望著眼邊飄浮著的顆粒忽然感到一絲惆悵與迷茫，那絲像是被拔澀的絲。我在想，它們在哪裡呢？
就，這樣，死了嗎？
我望向蒼白的密密麻麻的手心，再次感受到生命的一片虛浮，像是一張一捅即破的白紙。蒼白的海浪拍打著砌起的沙壩，像是小孩子的城堡。我把一片片葉子慢慢扔下。
我在想，最後一次了。
我推開敞亮的門走了進去。門沒鎖。冰箱還開著。裡面有冷凍的食物可以取出來吃。但我沒動，只是坐在白色的餐椅上，玩著玫瑰花像玩著一支筆。此時彷彿一張空白的廣告片。我站起身來，假裝迎接擁抱她。
老嶽佈置完之後，說，你去跟你的小妞道個別吧。
於是我就來了。像是軍人的天職一絲不茍地執行命令。我隱隱的預感已經告訴我很危險，所以我不得不去。而且趕緊去,我跨上奔馳著的白鷹飛向這裡。臨走前，我說，我要給許念語一場彌散禮般的婚禮。
老嶽說，你什麼開始信基督教了？
我不是信…我只是覺得，這樣的基督教他會喜歡的…快給我一張黑色的信紙。
然後我在上面寫下了魔鬼的祝禱，把它裝在一個蠟燭裡焚燒匆匆而去。我拎著一個黑麻袋到了這裡。直到現在，鍾已敲過十二點，而我還沒等到她。
我都快要睡著了。
我驚異地發現柳馨兒居然如此成熟。她的面龐豐滿得像是百合花瓣。還帶著隱隱的紅暈。她的身材比起我離開的時候不知豐滿了多少倍。鼓起的胸部帶著出人意料的聚攏和美好。我看著她裸露著肚臍，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驚訝地道：“你怎麼來了？”
“想你啊?！蔽艺酒饋碚f，要擁抱她。“想你了，來看看你不行嗎？”
“行啊?！彼吲d得直打圈。我直接擁住了她柔軟的身軀。她的身體像一枚花苞。我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乳香味。我心中一顫，我說：“我欠你一場婚禮?！?
她滿臉天真又懵懂，“沒關係呀，補上就可以了?！蔽叶紫?，把那個像是埋葬骨灰的袋子裡拿出了一支玫瑰花，低聲說：“送給你的?！?
她驚喜地像一隻小貓那樣跳來跳去。我笑了笑，從銀白的灰裡掏出一個粉紅信封拍在桌上。“這個也是給你的。”我低下頭去繼續整理骨殖。
粉紅的信封，是柳馨兒的。黑色的，是我的鬼妻許念語的。
一分爲二，剛剛好。
她在一旁要爲我做飯。我看著她忙碌，她點上蠟燭，精細地擺好了桌盤和刀叉。然後才蹦蹦跳跳地來到我面前：“我們吃飯吧?！?
我笑笑，雖然我一點胃口都沒有，可我一點也不想拂她的意。
她給我係好餐巾，拿好刀叉，我驚奇地發現這個昔日的小女孩長大了，變成成熟穩重的大人了。同時我從她繫著黑白圍裙的卡其色毛衣還發現了一種人妻屬性。我想，娶了她的人，會幸福吧。
可我一點也不想娶她。我慢慢咀嚼著一塊牛排想。
面前燃起了火紅的玫瑰。她嚷嚷著要給我看她新買的衣服。我看著她換上粉紅色的吊帶背心。嬌嫩得像一朵即將盛開的玫瑰花瓣。但我知道我不能在留戀了。於是我笑笑，站了起來。
我說：“乖，我要走了?！?
她臉色一變，一下子嘟起了嘴：“爲什麼??？”
我摸住她的手，溫柔地說：“我要有很重要的事情去辦?！?
“不能，再耽擱了?！蔽覝厝岬?，放開了。
然後我不顧她的勸阻大聲地向後跑去，後邊，即是雪白的沙灘。她在後邊大聲呼喊，我仍不回頭一顧，風吹起她遮蓋的長髮，我看見她光滑的大腿，忽然發現，她，真的長大了。
足夠成熟。像一枚要滴下鮮水來的鮮果。隨時恭候採摘。她赤裸著腳踝就穿著白色長裙在海邊呼喊我。但我仍只是笑笑，跨上海邊等候的鷹，蹬了一下。
鷹騰地升空的時候我才猛然醒覺我欠柳馨兒一場婚禮，而許念語已經在那兒了，我找不到她了。我只能去找柳馨兒了。於是我大聲蹬了一下鷹的肋下。
下降，快下降。
雲層猛地升起，我挎著鷹柔軟的翅膀驚訝地發現再下去告別是不可能了。我眼睜睜地看著鷹越升越高，越升越高。下面穿白裙子的人已變成了一個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