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槍一扔,用冷水洗了個臉,然後深深地嘖嘆了一聲。我知道他是清醒過來了,於是背過頭不去打攪他。真不容易啊,我想,老嶽這樣的人,也會患老年癡呆。
我捧著毛巾給他。
他正用蜂蜜細細地塗抹剛纔玩蹭樹木的傷口。然後給上面上上清涼的薄荷脂膏。最後往紅腫的眼皮下的眼睫毛颳了一點那什麼…枯葉從他耳邊飄過,我說:“可以了麼。”
他用毛巾略擦了一下血跡。像女人化妝那樣。然後他拾掇乾淨了站起來:“走吧。”
我的毛巾幾乎沒用上,我低頭一看,還是乾淨。
路上我問他:“清醒了?”
他“嗯”了一聲,點點頭。
呼,那就好,我鬆了一口氣,萬一路上沒個嚮導就完了。我戳了戳腦袋問道:“被蠱蟲咬著的滋味如何?”
“還好。”他答道,“你功力太弱了,纔會感覺到很疼。”
其實也不是很疼啦,我看著他畫額前那個落葉般的傷口,其實對老嶽來說都一樣麼?
我想了想,我終於問:“是不是在你眼中,所有魔法師都一律是英國人?”
他驚愕地望了一眼我。一聲槍響。
“怎麼啦?”他詫異地道,“有什麼區別嗎?外國佬的國籍有那麼重要麼?”
也對,我別過頭不去理他。魔法本身就起源於英國,女孩祈禱梅林愛情的那塊石樁上。
不過維德不是英國人…他的魔法也不是英國做派的…我頭疼地揉了揉腦袋,要想個辦法給他解釋清楚。
於是我說:“維德他不是英國人,他是哥倫比亞,南美人。”
老嶽說:“哦,然後。”
…….
“然後沒了,”我攤了攤手道,“他的魔法一直是典型的南美巫術做派。和英國。”我頓了頓,“至少和我認識的英國法師,看不出哪一點相同。”
老嶽一直在微笑著聽著。
“好,很好啊。”他微笑著說,“也就是說你認識了一個門派稀缺的法師?”
“大概是吧。”我按了按頭,實在想不出怎麼接他的話了。
他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我懶得去猜這笑容什麼含義…只是覺得這笑容如剛纔凸起的蟒猴一樣,有著深刻而煩躁的倦意,於是我疲憊地轉過頭,隨便想了點什麼轉移點話題:“維德給你的那把槍,還好用吧?”
“好用,好用啊。”老嶽摳了摳扳機。“非常好用。”
“節約著點兒。”我接過去檢查了下子彈,露出蜂窩般的彈匣。頓了頓說:“子彈不多了,我們該節約點用了。”
“沒事,我知道你還有。”老嶽笑瞇瞇地把包袱放下,做了個三的手勢:“那種花生米一樣的,叮叮噹噹殼殼狀的東西。”
我聳了聳肩,他答對了。
“總之還是節約著點兒,”我靠著樹幹抽根菸說,“槍,對我們來說很重要的。”
我若有所思地說。
老嶽還是這種笑瞇瞇的笑容:“有什麼是放一炮不能解決的?”
不能解決得有很多。蟒蛇,殭屍,還有蜘蛛的屍體。我踹著地上乾癟的蟒蛇屍體想。偶爾蕩下來一條青灰色的長蛇。老嶽用長刀熟練地將它們劈開。順便劈開巨大的藤蔓,和攔路的擠成一團的灌木樹叢。爲我們開路。
“哦,我不行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說,雪花的刀口有幾道鈍鈍的開口。他很隨和地把手攤過去。“你看,身體都透明瞭。”
我仔細一看,他的身體果然正在像氣球一樣逐漸飄起。
“好吧。”我無奈地攤了個手,“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我快要死了。”他打量著自己正半透明像時砂一樣的手說,“你看,這裡,正在枯萎。”
我低頭,他指的是他的腳趾那朵花兒謝了。
我握著他橡膠體一般的手說:“你要死了,我纔不信呢。”
“好吧。”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無所謂,他嘆了口氣,“其實也不是死了,只是,快消失了而已。”
原來跟我出來的,是分身啊。
我恍然大悟地看了一眼蹲坐在花瓣上的他。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分身的呢。我偷看了一眼他。他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講,末了他跳下來,嘆了口氣道:“好了,我要死。你去。”他扶住我的肩膀。,“幫我一個忙。”
我說:“什麼忙。”
“幫我找一個花兒。”
他指的是沼澤邊生長著浮凸玲瓏的花朵,我爲他摘下一朵,他趴在我的肩頭上,深深地嗅了一口。“嗯,還不錯。”他陶醉地道,虛弱地拍了一下我的肩。“小子,我又有救了。”
我說:“你不是隻是要消失嘛。”
“笨哪!”他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腦袋,“死和消失有什麼區別!消失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消失了。我呀,剛纔元氣大損咯。”
我第一次聽到他像一個老人那樣嘆了一口氣,濃濃的皺紋,他的身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我驚訝地發現這個要修成仙的老人原來與普通的老人死亡沒什麼區別。死了就是死了,一把爛骨頭。
我熱淚掉下來:“你有什麼心願,我一定幫你完成。”
“笨哪。”他輕輕拍了一下我的頭。“誰說我要死了,我這把老骨頭,死不了。”
他只是要消失了而已。沒死。我捏著那朵彩色的晶瑩剔透的花發怔。並且,死的,不過是他的分身而已。
我盯著他乾癟發黃已癱瘓的身體:“我要怎麼做,才能救你。”
老嶽示意我向前走。向著筆直的大道走。
不要停。
又走過一條密道,穿過了一方冷牆,眼前是一片荒蕪。三個出口就在三米開外,都黑不見底,究竟哪裡會是出口?那些又是死路呢?一時之間,老嶽和我都犯了難。
突然從入口處,刮來一陣不小的風。平靜過後,老嶽只聽到身後傳來稀疏的動靜聲,回過頭去,是一隻貓。純黑色的貓,明黃的貓瞳,在夜裡倒真的有些驚心。
“這怎麼會突然出現一隻貓?嘖,看上去還挺肥的,就是不知道這烤了吃了會怎麼樣。”我說著,就從口袋中掏出了匕首,想要上前去將這隻貓給抓獲了,然後來充充飢。要知道,從他們進入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以後,我可是好久都沒有吃過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