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德一把把我拉了起來,然後奮力抹了一把臉上微藍色的水,倒著我的腳把我提了起來,我的一隻皮鞋往外灌著水,他擰了下來,一隻牛皮帶子翻卷著,顯然已經被水腐蝕乾淨了,不能穿了。
“你剛纔幹什麼去了!”他倒騰著皮鞋說,一隻青蝦順著水流漏了出來,“你去哪了?”維德在問。
“沒去哪裡…”我慢慢地說,黃白的肚腹一鼓一起,彷彿像只正跳躍著的青蛙,嘴脣似乎塞著黃白的固體。我有點懷疑這傢伙是否給我做了人工呼吸。
“你去哪了。”我抹著嘴脣流下的清水和那一縷血液說。“怎麼,看你全身溼淋淋的。”
維德擰著已經全被浸溼的白襯衫,我看他的頭髮都被擰成一股一股的了。“撈你啊。”他一本正經地說,“你小子幹嘛去了?”
我慢慢摸住自己滿是腿毛的膝蓋。“我,剛纔出現臆想了。”
他聽了之後並沒有太驚訝。
“經常嗎?”他摸著青銅色的香爐的蓋子,說。
“經常。”我捂著頭疼得要炸裂的頭,感覺好脹啊…我望著他,又誠懇地說了句:“真的,經常。”
“那就經常吧。”他漠視地看了一眼我,緩緩地走了過去,一瞬間之內我彷彿又看見冒著白水的鍋竈,以及隱隱浮起的人發紅的手指。
我啞著聲說:“怎麼辦?”
“不要緊,先吸一口。”他把那個小小的已經有鏽蝕在掉落的銅爐捧了上來,“吸一口,先吸一口,就一口。”
我依言對著鍋蓋冒出來的白煙深深吸了一口,大麻的味道,還有菸草被濃縮百倍的辛辣,一瞬間全涌進我的腦內了,我有些費力地講:“這是什麼?”
“嗎啡啊。”他迷迷糊糊地說,乖順地拍拍我的腦袋,“精神藥物。”
“精神藥物麼…”我覺得我應該在流著口水,歪歪偏偏地向他懷裡倒,銀色的香爐鋪滿了我的滿眼,我說:“維德。”
“嗯?”他溫巧地摸摸我的鼻子,“怎麼啦。”他扯扯我厚重的雙眼皮,然後我的眼睛。
我看見了我翻白的眼皮,和沾著血的天空。
“好了,現在可以正式和你說,你醒了。”維德坐在旁邊洗著腳,兩隻黑色的褲腿晃來晃去。
我醒了麼。我坐了起來。“剛纔發生了什麼。”
“如你所見。”維德說,“我對你用了嗎啡。一種精神藥物。”
我摸摸那個應該是被石頭砸出來的坑。“然後呢。”
“這是治療你的抑鬱癥的唯一辦法了。”他無所謂地聳聳肩,“然後我放了血,就從你的眼皮上。”
哦,那我怪不得以爲我眼皮上有顆紅心痣呢。我向上翻著說:“我只是臆想癥啊,什麼時候是抑鬱了?”
“抑鬱癥和臆想癥都是聯繫在一起的,你不知道麼?”
不知道麼。是吧,不知道。
我揉揉像是裹滿紗帶的腦袋。
我看著他一個個地對著小溪打水漂,石塊像鵝卵石一樣飛了過去,對面…一片青苔?
我懶懶地說:“維德,打夠了麼,我們可以走了麼。”
“可以了。”他瀟灑地打完了最後一個,然後扭頭說,“走吧。”
陡峭的山坡還有骨白色的巖石滑落下來,底下埋著的應該都是些細碎的沙礫和小石子吧。我也不知道。我若無其事地向上走了一步,一塊巖石立刻滑了下來,我要踩上去,感覺像是踩著玻璃山一樣。維德拉住了我:“不要。”
“爲什麼?”
“你看這裡很快會滑下來的。”他甩了塊石頭上去,圓潤的骨碌碌地滑了下來,“你看這連一塊石頭都承受不住,你腳的皮鞋踩上去一定會很快滑下來,到時候你的後腦勺會直接栽到地上的,尖銳的石頭會洞穿你的後腦勺的。”
他說的什麼我也沒太聽懂。只是迷迷糊糊地覺得他說的有道理。然後跟著他走了。天空一片昏暗,他去了哪我也不曉得,只是跟著他,一直跟著他。
落單了,我一個人還有活路嗎?
終於他踩著碎石子在一個漆黑的山洞前停住了,上面插著一隻紅旗,飄著,恰好在江外,他似乎是扛著行囊帶我走了進去。
一路踏著什麼在走。我彷彿聽到了一路上鬼魂的哭叫,我挪動著,越發舉步維艱了,腳上彷彿帶著沉重的腳鐐。
“怎麼了,要不要緊。”維德摸了我一下。
“不要…”我迷糊地說,眼前彷彿還是閃爍著模糊的紅藍光彩,我想我這是怎麼了,臆想還沒好嗎?
於是我轉過頭問他:“維德,臆想可以根治麼?”
“不可以。”他無奈地擺擺手,然後嚴肅了神色望著我道:“你之前修煉過快,導致走火入魔,現在精神又受了刺激。”
“我治不了。沒這本事。”
“那麼嗎啡的作用是…”
“讓你的腦神經不必承載過多而爆炸,就是這樣。”他摸了一下我的肩膀,不知爲何我感覺他有點慌張,“就是這樣,稍稍壓制一下你的臆想。”
“也就是不讓我腦充血保住我的一條命了?”我坐下來揉揉頭,“那麼我會死嗎。?”
維德走著看了一眼我,“以現在的情況看來,會。所以我只是壓制。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我繼續揉額頭:“那麼有什麼辦法能讓我不死哪?”
“有。”維德稍微思索了一下道,他上前拍了一下我的肩,“你自己化解吧,你有一段記憶,是缺失的。”
彷彿淋了個熱水澡。我捂著透心涼的胸口說:“知道了。我會把我丟失的那一部分記憶全找回來的。”
“現在,我們是要重新走一遍之前的那條路嗎?”
“對。”維德緩和了語氣,踏著腳下的石子道,“再走一遍吧。”
“你是怎麼做到的。”他緩和了語氣,轉過頭來,滿臉都是溫和,山坡滿身都是尖棱的石子。“你怎麼下來的,是滾下來的嗎?”
我知道他指的是山坡並沒有路這一實際特徵。我望向遠方那一處朦朧的綠叢。“對滾下來的吧,我也不知道。”我隨口說。然後摸住頭道:“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到這兒來了。”
“不想說麼。”維德看著我輕輕笑了一下,“那好。”耳邊有潺潺的清水聲流過。“你是怎麼…你臆想的都是些什麼?”
我望著滔滔的流水,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看到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