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噌的一聲甩開了那道水銀般的鏡面,然後路過了那面鏡子,經過了拐角。
我從鏡子下的地底通道而去。
我費力地呼吸了一下,赤裸著上身,然後疼痛了一下,從褲底拿出來,開鑰匙?!坝腥嗽邳N?!蔽医棺频貑柡蛄艘宦?,之後擰開了房門。
果然不出我所料,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我費力地栽倒在牀上,全身燒得像一個孩子。真是可笑,我哼哼唧唧地說了一聲,剛纔我不是還說自己像個男人嗎?怎麼這麼快,就犯慫了呢?
我全身冰涼著穿起衣服。
那是一件粉紅色的睡衣…他給的,我總不能這樣一直光著身子見人吧,我用力揉搓著心臟那個位置,那裡燒得嚇人,左肋已經被我揉成了淤青塊。我知道不能再揉了,再揉,那個顆粒就要跳出來了。
我奮力咬緊了被子。
我幻想我在趴著,等著白衣護士的來臨,她們會給我吃藥,然後給我吃糖,末了還給我屁股來上一針,把我燒退了,用生理鹽水給我擦拭身體…啊啊啊啊…被單都快被我燙得燒起來了。
話音未落一陣尖銳的刺激麻痹得我說不出話來,我擡頭一看,屁股像被蟄了一針。
一張青色的面孔漂浮在空中。
“啊,老嶽,是你啊,”我仔細看了一下,鬆了口氣,打量著他道,“怎麼以這種情況出現,嚇死我了?!?
“呸!”還沒反應過來屁股上又狠狠捱了一腳,“真給老子丟人!就這樣還中毒了!”
我委屈地眨巴著眼睛,“我…我身子虛弱嘛,我這倒黴命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話音未落又捱了一掌:“還給老子說!老子教的三個倒黴徒弟中,就你這麼廢柴!”
看著這小老頭氣呼呼的,拍拍屁股就坐了下來,我在一旁小心侍候著,賠笑道,:“師父心情怎樣啊,要不徒弟陪你…”
他白了我一眼:“少獻殷勤,我問你,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我深深吸了口氣:“一切順利?!?
“那麼,”老嶽的動作像是摸著一張紙牌,“我讓你找的人,找了嗎?”
我慢慢停住。
彷彿那個空間的黑暗與霧氣又聚攏來,我嗅到了血的氣味。我伸著舌頭像舔著一塊金屬,我點點頭:“我找了。”
“那他長什麼樣?”
“沒什麼樣?!蔽衣f,手中滑膩像摸著一把紙牌。我想了想,擡頭說:“不過,似乎沒有頭?!?
“那好,下去吧?!崩蠋[靠在窗臺上若有所思地說。
我慢慢退下了,站在繡花的窗簾旁默默望著。老嶽還在抽著煙,捻著菸絲像在思考著什麼。我看著莫名覺得像是某種電影的場景。他還在用手搓著菸捲,看著他幽藍色的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想了想,說:“老嶽。”
老嶽回過頭,昏黃的陽光下像幽黃的骷髏。他說:“什麼?”
我張了張嘴,忽然涌上來的潮水彷彿要扼住我的喉嚨。一陣靜默,我看著那陣白煙緩緩沉下去。那個人影又慢慢浮現了。
思緒如扯斷的藕線,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晚上,身穿潛水服的人對我說:“你小心?!?
我看著他戴著防毒面具,手中戴著帶著橡膠管的手套,他把一個膠盒子遞給我,我像一個美國大兵那樣拿煙接過了,問他:“你是誰?”
他拍了拍我的肩,叮囑我收好。然後我看著地面又如潮水般的涌來,黑霧中他慢慢消失。等我再看手中煙白色的盒子,已經白天了。
我掀開盒子金黃色的蓋子,漆紅的蓋頂正用日文混合著中文寫著幾個字:防毒藥膏。慎用。
我想了想還是把那個盒子打開了蓋子,桂花色的藥膏還在散發著盈盈的響起,我彷彿可以看見裡面乳白色的凝膠中摻和著桂花。香氣幾乎將我衝昏了頭。我走過去,像那個穿潛水服的人遞給老嶽:“老嶽,你看,這是我朋友贈送給我的藥膏?!?
老嶽用手仔細舔了舔,立刻變了臉色:“你從哪兒來的?”
彷彿手術刀要割開我的臉皮。我嘆了口氣道:“這是我朋友給我的?!?
老嶽還在像狗似的聞著它….那腦袋伸得恨不得立刻舔進去,我別過頭,恨不得也用潛水服把自己包起來纔好,起碼背上癢得我難受,我感覺上面起了一小層水苞,我忍住了隔著厚厚的衣服不去抓,默默侍立在左右,然而看著那罐橘黃色的藥膏我恨不得將它奪過來。
終於,老嶽像個大閨門小姐似的把盒子一丟。
他嘆了口氣道:“你中毒了?”
我慢慢僵直著把衣服脫下來,口裡答著:“還好吧?!比会嶙聛?,我不知道他往我背上塗著什麼,總之火辣辣的,一陣麻刺刺讓人坐臥不安的鍼灸似的疼。我咬著牙忍耐,看著他給我推宮過穴,對面白濛濛的天,又要黑下去了吧。
我感覺我後面張開了一個大水泡,火辣辣的惹人心煩….我恨不得跳起來….但被老嶽生生地按住了,他拿了個碗給我破洞的傷口蓋過去,我覺得雞蛋清滾了進去,我,我痛苦得想大聲嚎叫起來,然而老嶽蓋住了我,他拿一條被子矇住了我的頭。
他溫和地說:“男子漢無論做什麼應該都應該獨自承受的?!?
我立刻不鬧了,周圍的一切彷彿都安靜了,我覺得我的身體要騰空,要輕盈,後背還在猛烈地發汗,我覺得我要死了,但我一點都不害怕。真的,一點都不。相反,我很安靜,我閉上眼睛期待這場死亡。像一個孩子那樣,安然地睡。
老嶽拿了條毯子給我蒙上。
雞叫頭遍喝糖水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沒死,我像個瘧疾病人那樣不停地發著抖,被單下全是我的汗漬,我徜徉著彷彿神光就要落下,於是我這樣安詳了一秒鐘。我的雙腿還在抖,他的羹湯快落到大腿上,我哆哆嗦嗦地握著五彩的絨毛牀單說:“我快死了?!?
他說:“乖,你不會死的。”他像個哄孩子似的把湯端到我的嘴邊,輕輕吹了吹上面浮著的油星兒,“來,先看看燙不燙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