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你所看到的這個小土丘正是印度佛剎的結構。”
塔身印著一圈圈像是中國撒子花點心的紋路。他用木棒仔細旋轉一圈。削下來一圈髮油發亮的泥屑。中間似乎還攙著白色的膠土。我蹲過去看,忽然他一棒子削掉了整個塔頂。我驚異地看著土黃的塔尖崩塌砸下來,金字塔般的土基瞬間被切成了好幾塊。維德戳了一下棍子,“走。”
他把我一把拉開。我看著滾滾黃土中一堆晶亮的液體閃過。像是膠水撲騰在樹。我驚異地捂住了嘴半天沒反應過來,維德踢了一下土塊,土塊很快被淹沒在這滾滾黃沙中了。他在我耳邊低聲說:“是蟻穴。”
我驚得舌頭打轉:“這….”
維德拿著棍子陷入了這滾滾黃沙之中。一會我聽見了他狠命的呻吟和棒子杵在地面的聲音。我嚇得貼緊了樹面,後背已滿是冷汗。我死死地抓著藤蔓想上去幫忙,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幫好。
“狗孃養的這幫婊子。”維德臉上掛著血笑吟吟地拿著根棒子出來了。他渾身黃土像個農民。他用棍子向著我戳了戳地面。“喂,被嚇傻了吧。”
滿身黃土飄過。我聽見了幾聲咳嗽聲。擡頭看見一身煙塵的他臉上還掛著笑容,只是缺了一顆牙齒。我摸著他滿是泥沙傷痕遍地的手,結結巴巴地說:“沒事….沒事。”
“沒事麼。沒事就好。”又是一陣黃煙飄過。我擡起頭努力看他那根粗壯的扁擔。背後的大樹上的藤蔓都有他手臂粗。我說:“我….”
“唔…我知道你對蟲子有心理陰影,不敢上去的。”說著還拍著自己的手臂對我露出笑容以示毫無大礙。我卻愈加慚愧,羞愧地低下了頭。“那個,需要,我,爲你療傷麼。”
“過來吧,”他陽光地笑著,坐下了。露出猩猩般健壯的手臂。
我半跪下纏著紗布一圈圈地爲他裹好,陽光下紗布沾著青綠的汁液,他的睫毛彷彿是帶著蜜汁的。我在手臂的動脈上爲他打了個結。我說:“你….”
“怎麼了?”他把我扶起來。
“沒事。”我晃了晃腦袋,稠黃色的陽光微微的刺眼。
當維德進入地下的時候,是凌晨四點。
他的手裡還拿著一塊表,表還溼漉漉地滴著清水,他踏著水走進去,他的頭上戴著雨靴。
他用鋤頭把旁邊溼紅的牆壁犁了一犁。
鋤頭倒了下去,他也可以順利走了,他踩著旁邊一地的紅蟻想。地上淅瀝瀝的全是水,他打著手電筒想,我大概是第一個吧。
手電筒照著他明晃晃的臉。
也照著牆壁上繡著的慘白人臉。他仔細看了看,略一轉頭想,不知下一個粗心鬼能不能留意到這點,於是他往上邊放了塊磁鐵,磁鐵生了鏽,在人臉上釘著,險些掉下來。鐵釘砰的一聲掉進雨水裡來,他轉頭看向門後,一個水簾洞。
入口是在一個瀑布中的。
是了,他嘆了口氣。頂著竹笠走向滴著雨水的門口。門口還遊動著一串由豆腐做的魚,他用小刀劃了劃,裡面還爬著蜥蜴。金色的曙光透過洞口射進來,遠方的山還金黃如玫瑰色。
他到這裡已經三日了。
手機信號沒了。指南針也沒了。一切工具都失效了。這真是個違揹物理規律的神奇地方,魚兒可以在豆腐狀的石頭裡游泳,一隻螞蟻般小的蜥蜴也可以咬死比自己龐大百倍的巨獸,一切都亂套了,沒人了,藤蔓可以吃人,花果也可以種樹。總之奇奇怪怪,林奇不有。
他嘆了口氣。
不過比起城市,他還是更喜歡這邊。
這裡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任何事物都可以顛倒。沒有秩序,沒有凌亂。巨龍可能出現,螞蟻也可能爲王。比起城市的循規蹈矩,這裡的空氣都是自由的。
當然,混沌無秩序的代價就是:他在前所未有的驚慌與恐懼中度過了三天。
不過也無所謂了。他輕輕挑起灰色的鯉魚兒,窗外飛打著白霜,嘆了口氣。
這是他所能唯一找到的路。
從那座長滿金礦石的山翻過來,然後來到長滿魚兒的瀑布。走進去。從洞穴裡。繞過那個面容危險卻無大礙的洞穴。就會找到一處小瀑布。不過這個小瀑布很隱秘。在一處藤蘿之外。不仔細掀查是看不到的。感謝那隻追著他打的毛蜘蛛。
之後,就是這裡了。
看著那道幽狹的光他就覺得是出口了。
管他的呢。他嘆息,收了收身上的包裹跳進去。反正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還不如早點跳過這個坑。他正胡思亂想著,一下子就看到那張人臉。
繡在牆壁上的人臉。
他一下子唬了一大跳,幸好背上的東西還沒丟,他仔細壓了壓。確認那張人臉下壓著的牙齒不太逼真之後,他才大著膽子撞下去,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像在撫摸一張美人的臉。
那繡著的是塊絲綢繡的。
誰敢弄這麼駭人的圖案呢…他心驚膽戰地想,大著膽子在紅色的布內上前摸了摸….布料的裡層是紅色的,(資料)染的…絲綢真光滑啊,他忍不住多撫摸了幾口,夾層內卻插著針。分外冰涼。
他手底一冷。
蘇州女子有往丈夫裡衣服夾層插針的風俗。
所以呢…..燈光下他又是一涼,喪服蒼白著像死人的臉….他慢慢撫摸著….夾層透透的,像是吸足了血。
於是他大著膽子把那層裹著血的麻布給掀開了。
裡面果然是沉沉的血,漿肉,還有死人。
死人的頭顱。
他吃驚地捧起,白天蒼蠅在亂飛,望著那個頭顱他忽然覺得有些熟悉。那個頭顱膠眼珠子透出的光。
旁邊的銘牌寫著兩個字:林麒。
哦,原來這個人頭的主人叫林麒。
他吃驚地放下,四周靜得有點默默的。旁邊燃著一盞公雞燈,青色的燈光照著死人裹著牀單的軀體。他走過去一看,底下一堆血肉。
難不成給切碎啦?
他掀開,驚訝地發現底下的軀體還是完整的。並且不腐,光滑有彈性。像是…活人的屍體。
對,活人。他凝視著,恕他只能想到這個詞了。
活人澆了熱蠟….立刻死掉,然後被子一蒙….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了。
所以,他是被這麼活活噎死的?
他大著膽子一摸,那人的喉頭果然鼓起….他敢保證,如果伸著根筷子頭去挑….一定能挑到熱熱的熱蠟…弄不好還會有一兩隻喉蟲附在上邊….
所以呢….他驚訝地望起這塊木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