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霞生遠岫,陽景逐迴流,陰沉的天氣暈開了山水之意,入畫之靈更甚。
一行在縣城中歇息半日,韓子高從街上帶著一身溼涼回來的時候當地驛館之中茶香彌散,門外候著的離兮今日卻好似一直心不在焉,身處樓閣二層,樓外恰是對著遠處會稽山勢,雲霧環繞頗有些出世的清冷景緻,冬日蕭索那山上卻好似仍有些淡碧的竹木之色,若是日頭起來,氣溫尚還不至讓人受不得。
陳茜一路進了這裡便不曾再有吩咐,反倒是韓子高自己跑了出去,街上可見民風淳樸,這一趟回來卻沒問到想要知道的消息。
上樓看著離兮倚著不動,韓子高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你在尋什麼?”
離兮突然被他驚了一跳,回過身來搖首,“沒什麼。”半晌覺得韓子高仍舊看著自己,只得補了一句,“沒有來過山陰而已……以前……都是聽人說起的?!?
此地山水之美,不該飽受戰火之苦,更難想象曾有屍骨成丘,掘坑掩埋不及,竟就是隨意棄之荒崗。
侯景當政,無疑對這江南江北都是一場永不能回首的噩夢。
她指尖不穩,卻仍舊是嘆了口氣地替韓子高開了門,“太守待了許久?!?
屋裡的人側臉棱角凌厲,髮絲被工整得束起,一杯暖茶在手看著他進來遞了過來,聲音全做隨意地問了句,“你出去這半日,可問到了?”
“沒有,當日會稽山下一把大火過後無人再敢靠近,我去找了幾戶久居山陰的老人打探,也都說是那裡早便沒有人了?!?
當年他所居的村落離這縣城尚還有一段距離,正於山腳之下,山上順勢而下的林木曾經是韓子高的避難之所,一旦惹了爹爹生氣他就跑進去不出來。
什麼時候鬱書拉著袖子不放了,他纔跟著她回去。
一直都故意地避免,但是韓子高放下那茶手指按壓在那案上漸漸使上了氣力,面上卻是微微挑起了眉來,甚至還帶了三分笑意去看那不可一世的男人,“你……你當日屠村縱火的時候,恐怕都沒想過今日?!?
這是這些日子一直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界河”,就如同那條分開會稽山陰的府河一樣,韓子高無法避免地想起舊日,鄉野雖然比不得城鎮市集,更比不得建康都城繁華,他當年所在的小村子什麼都沒有,匱乏的幾乎是陳茜無法想象的一切。
所以他鐵蹄而過絲毫猶豫都沒有,他敗退的憤怒和不滿還有一切的報復心理全都發泄在了這樣無辜的性命之上。
敗軍所過,不見血,他們不能安靜下來。
但是這畢竟不能成爲陳茜肆意毀去的藉口,曾經他們這些人身份卑微貧賤得什麼都沒有,但他們總該有……活著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