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作爲一枚棋子是不是自己也厭煩了?以前他沒有任何寄託地繼續活著,藏住了秘密,或許他還是人前風光的縣侯,如果那一日他不曾再看見他,是不是一切都會繼續?
韓子高不出現,也許自己不會想到辦法殺侯景,一開始就不會答應叔父,韓子高不出現,或許他會一直如此和沈妙容相敬如賓地過下去。
彼此維持住恥辱,相安無事,爲了同一個痛苦的來源永世不能超脫。
但是他還是找到他了。
做個棋子也沒什麼,那是他的叔父。沒有陳霸先,自己當年一個亂世父母雙亡的孩子哪裡活得下去?沒有他,或許侯景不殺自己也會毒發死於獄中。
種種的一切本來都有根源,就算是報答養育之恩,他聽從他叔父的話也是應當的。
可是……
夜深了。
燈火須得再續,陳茜起身告退。
看著他的背影,陳霸先悠然自得,看這樣子……陳茜算錯了一件事。
如今這一切,放在當日的竹公子身上,他一定會安安靜靜地跟著陳茜走,可惜,陳茜你自己也說了,他不是竹。
你不答應也沒關係。
“陳茜?”快要轉出去了才聽見叔父的聲音,這一次,滿是父輩的期許,就如同他小時候習武苦累,叔父嚴厲,卻又會在那懲罰過後夜裡來看自己。
陳茜停住了腳步,卻不轉身。
“你找到了你的心……就輸了。”
不置可否的眼色,陳茜在黑暗無邊的夜色中張狂笑起,“我十八歲就同他說過,我一定會贏。”只是這輸贏,在那緋蓮色的人知道了一切之後就不再需要別人來判定了。
陳霸先的聲音還是顯出了暮年的滄桑,尤其是這樣不安的夜晚。“孩子……叔父會等到你回來的。若是要去會稽,我替你安頓好妙容,你放心……她爹雖然害了你,但她也付出了代價…沈法深瘋了…我不會再動沈家的人。”
“多謝叔父照顧妙容。”
突然一身輕鬆的感覺,陳茜突然割了馬繮放了烈馬,自己走回了府。
陳茜進去的時候,緋蓮色的人蜷在榻上握著那劍睡著了。案上有一隻顏色漂亮的石榴,韓子高喜歡吃石榴。
陳茜過去吹燭火,見了那石榴上的手指印。
一貫息怒難測的人輪廓在光影之間格外柔和,突然就在那熄滅了的燭光裡笑起來。
真好,這樣安靜什麼都拋棄了的生活,什麼都不要了。爭了前二十年,一心爲了光宗耀祖爲父爭光,爲了絕對的權利,爲了他陳氏的大業浴血。
後來被侯景折了翼,那一場牢獄之災比死還要可怕。
現在呢?
他看著手裡的石榴,上面有他一隻手使不上力而掐出來的印子,傻孩子,自己做不到,又倔強要強,受傷了不方便,喊離兮進來剝開了不就好了。
幾乎能想到韓子高煩悶地甩手扔開這石榴的樣子。
好了,天明一切就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