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安度匆匆入艙,“船已至石頭城外,相國派出車馬侯於郊野。”陳茜目光落在來者身上,那人耿直眉目頗讓人放心,“若我沒有記錯,校尉當年便曾於嶺南始興領兵,當地如何校尉理當清曉,雖然我部此行危險但也並不是必敗之勢。”
“末將早年曾有耳聞,譚世遠並非不顧長遠宵小之輩,恐怕這一次他也是迫不得已,南康應當混亂難言,他萬不得已只能從蕭勃之命。”
韓子高暗暗聽他同侯安都說完記在心下,一手將地圖放在一側,“好,我必按你之言先設法同南康內史相商。”
陳茜突然出手拉出韓子高,“你什麼意思?”他原是想言明眼前形勢,讓韓子高不必過度憂慮,此刻卻聽出他言外之意,“不準再動其他念頭!叔父既然鬆口先行安置接你回建康療傷,你便先處理好肩傷,終究這是行軍之事,不比侯景已自困城中……”
那少年卻下定決心,開口讓幾人俱是震驚難言,“我去,你回城。”
玉碎珠裂,秦淮畫舫笙歌遙遙可聞。
陳茜萬沒想到他竟然動了如此念頭,“你太過高估自己實力,司馬恐怕早已想好,一旦這船上衆人出了建康水域便要動兵!”
“所以才必須你回城才能調動麾下之人,如若是我回去毫無作用。但凡你路上出事,不但陳頊被困無救,而且根本來不及給相國調兵時間,陳茜,這一次必須按我所言……你急速回城,王司馬絕想不到你能安然歸返,他眼光緊隨這江上三千人而已。你設法阻擊他出兵追擊暗殺,我先行帶人趕赴嶺南,再加上相國增援,一旦會師羅霄山下南康之勢必將逆轉。”
“不可!這是放著你以卵擊石,這一路順江南下連我都沒有必勝把握,何況是你!”陳茜說著就欲強行起身,艙外突然響起人聲,副將趕來回稟,“縣侯!建康之外有變,爲皇上祈福僧侶不似我部出發之時,恐怕有人暗中調換探聽虛實……”
香菸彌散,天野黯然。
淡淡頌佛之音了無超脫寬慰之感,船至郊野石頭城外,愈行愈緩。此地本爲前人囚禁失勢皇族所建,原就是冷清肅殺,如今一切迫在眉睫人人呼吸緊張,建康城門清晰可見,卻有皇命相阻,入還是不入?
“停!”韓子高揚聲命令停船。東#方小說#網
侯安度同副將守護艙門也覺察不對,“定是司馬府上之人,否則不會這麼大膽子暗中偷換僧侶。”
“不可再往前去,就在此處。”他按在左肩之上走回陳茜身側,那人氣力不穩坐於榻邊,艙中侯安度連同諸位副將嚴陣以待唯恐生亂,韓子高顧不得還有旁人,“陳茜,我傷在肩骨,而你自己內力如何恐怕你比旁人清楚,入秋之前絕不能再動內息,一定記住!還有……”陳茜見他抽過一側緋蓮紅的寬袍,突然盪開劈頭而下,他瞬間眼光凝聚伸手便要制住韓子高擅作主張,墨色的衣裳急轉而起,韓子高卻突然一手帶著那衣袍覆於他身上,勾纏之間兩人側臉不過分毫距離,一身蓮花之氣撲面而來。
陳茜被他肅殺眼色驚得手下停頓,不過一刻卻給了韓子高機會,“你……”
韓子高不顧衆人目光,拉過他頸項一個擁抱姿態,兩人曖昧坐於榻邊,侯安度尷尬側了眼目,那少年壓低了聲音,清清楚楚說與陳茜,右手死死地抱住他不放,“我不是瘋了,也不是不自量力,我知道也許做不到,可是如此纔有一線生機,建康之中的陳氏舊部忠心耿耿,不會聽我韓子高一人之言,但這船上三千人起碼同我經過生死,所以你必須回城。而我領船上衆人先行出發總有商議餘地……你定要設法阻止王司馬,給相國發兵之機,聽清沒有!”
他臉側幾乎能夠觸到韓子高脣角溫度,這妍麗無雙的少年第一次這般狠絕,毫無顧忌地擁住自己,陳茜心下驟然而起的波瀾掩飾不住,“子高……我若是回城稍有偏差晚上一步,你此行必將埋骨荒野!絕對不可!放手!別逼我……”
“你想如何?強行制住我?”那少年反倒突然露出笑容,“高熱不退,內息紊亂,你再出手什麼後果?就算我只有一隻手……”突然抱緊陳茜微微吸了口氣,聲音悶在他頸側帶了卻有三分釋然,“總也有你做不到的事情,陳茜……這一次聽我命令,回城!”
韓子高知道他心裡緊張什麼,他其實緊張自己的弟弟,也緊張他這手臂真的廢了。
這一刻陳茜危難之中的心思起碼他可以確定。
所以韓子高也要拼命維護住這一刻。
他擁住陳茜不動,似乎是努力地讓自己也冷靜下來,墨色的人身上混亂傷勢,連帶著不散的高熱讓韓子高想起他敗退那一年。
如今的長城縣侯再不是當年的信武將軍,他畢竟經過太多變故,不會再一場兵敗就徹底瘋了一樣的目光,他們兩個人在彼此遠離,卻又終究牽扯在一處的年月裡其實還是變了的。
他們變得都開始脫離故事原本的走向,卻不知道是好是壞,也不知道如果韓子高僅僅只是鄉野間拿著木劍的孩子,而陳茜只是那個自負狂傲下令屠村的將軍……
一別喧囂經年,也許此生也就不會再相遇。
安然的氣息不過是彈指一刻,韓子高擡眼對著他怒火中燒的眼目只剩苦笑,那人狂傲的性子從來不改,忽地就欲翻掌劈開他,斷了韓子高這貿然念頭,卻餘光只見一身暗赤色的光影急速而起,少年右手微揚,抵在他身後脊樑之上,陳茜眼底沉淵暗影席捲而來,“韓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