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書見他出了神,拉拉他的袖子,“蠻哥,明日,還是……出城去吧,我聽街上說,陳氏有心自立……這建康恐怕要起事端了。”
他笑起來拍拍她的手,見這丫頭連日來擔心,休息得不好,眼睛疲累,“去歇歇,無事。侯景之事就快平息,建康總算能得太平。”
“真的?”
“真的,我何曾騙過你。”轉身見屋外侯安都一衆(zhòng),“他們不是亂軍,你別怕。”鬱書依舊是有些畏懼,見他們歇在院裡,又不敢出屋去。她是被這亂世傷得徹底的可憐人,父母皆亡,從此心裡留下了可怖的陰影。
少年開始翻找東西,她愣愣看著,忽地想起來,“可是找那柄劍?”
“你收起來了?”
“我……我看著它就覺害怕……蠻哥你不要學這些,學了日後定是要傷人命的!”
他有些無奈,見她頭髮鬆了伸手去替她繫好,少年發(fā)剛過了腰際眉心硃砂如血,偏偏那面色妍麗清白,更襯得不若尋常,“過了及笄便是大人了,鬱書,不要總是這樣……越是害怕,越是活不得的。”逃亡的日子裡哪裡還有什麼顧及,這丫頭一身鵝黃衣服也是見了皺痕,他有些不忍心,微微低下首,“或許過了明日,鬱書便能過上安穩(wěn)日子了。”
“爲什麼?”她有些奇怪。
眼前清麗的人笑起來,更覺眉眼秀極,她喜歡看他這般模樣,而那劍光太過凜冽,本便不該屬於他。“蠻哥,我只是……我有時候想起爹孃來,他們的景狀我時常夢見……”說完更是忍不住淚光,卻又知道他不喜歡自己哭,用手掩住面去,“對不起……我方纔出去替韓叔採藥,我把它扔到城東的林子裡了……”
明顯覺得少年覆在肩上的手指一緊,“你!”那劍對他極是重要,鬱書知道他這一路雖是不用卻也一直帶著。
“我真的怕……蠻哥你不要有一日和他們一樣,殺人見血滿身都是罪孽!”帶了抽泣,卻又真的很怕。
“好……沒事。”他輕輕撫著她肩頭安慰,“我不會。”哄勸幾番,鬱書終於安靜下來。
初秋的建康有些涼意,卻不至覺得冰寒,入了夜,鬱書實在太累撐在那藥爐旁睡了過去,破敗的木門輕輕開闔,少年取了件外衫來替她掩在肩上,微微嘆口氣。
如何怪她呢,她是親眼見得自己爹孃慘死亂軍到下,相比起來,自己幸運得多。
小小茅屋裡藥氣薰染,他輕了腳步過去看看,藥好了,端起來出去。爹的病依舊不見好,總是要想辦法請大夫來看看的。
他一口一口吹散那苦澀的熱氣,人不能永遠逃,總要盡力去握住自己能夠掌握的東西爭取些什麼。
“爹。”替他擦淨嘴邊的殘藥,“明日我要離開一段時日了,本是今天便過了江去,卻不想聽得侯大哥他們一行說建康城中有可投靠之人,便又折了回來,今天我……在街上遇見送我劍的人了。”
原來那人是陳氏一族,如今陳霸先可是握兵在手位居相國。
他也不知道他今日縱馬前馳是否還記得那一年的事情,不過無論如何……藥碗裡映出自己眉見硃砂一點,驟然驚散深重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