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茜一直盯著那案上明滅火燭,琉璃燈盞也並不燃起,昏惑不安的環境下他反倒越能夠安靜下來。
只是睡不著。
一直在等戰報。
這一次如果韓子高出事,不但是他此生再無轉圜餘地,恐怕就連陳氏多年心血也要付之一炬,門外守著的侍女萬分清楚,從未多勸。
她很清楚現在這種情況,陳茜精神擔負之大不會有人理解,而他眼下卻根本不能隨意出府,甚至無法親上前線,這種心情非常可怕。
若不是硬繃著那一線理智,這麼多年生生死死他也一樣要瘋潰下去,埋骨荒野。
她留守在門外準備隨時通傳,無意地擡眼掃向天邊,今夜陰沉,唯一一抹淡淡月色卻帶起了樹下暗影翻涌。
看似平穩的一夜。
離兮微微走到廊柱之旁輕靠著遠望,混亂的思緒飄遠,那紅衣的少年人明明很多事情自己都不確定自己能夠做到,但是因爲他堅信不疑,所以他總有一日可以達成所願。
縣侯十八歲一面之緣而已,卻能夠銘記了這麼多年,甚至恩怨糾葛之後,爲了留住這一抹蓮紅之色不惜賭上所有。東|方小說|網
韓子高值得的。
她回身望望那緊閉幾日不出的屋門,那少年同樣爲了屋中的人舍了一切,甚至不在乎所有人的眼光。
那樣喜怒無常,甚至在他十二歲的時候下令屠村的人,若說陳茜殘暴……也許並不過分。
可是他還是堅定的同他走。
爲了什麼呢?有時候離兮一個人的時候想想,自己又是爲了什麼呢?陳茜從來都沒有任何特殊的恩典和情義,那她又執著的是什麼?
嘆了口氣,離兮輕聲叩門,“縣侯,燭花堆積,離兮進去收拾。”
門後也沒有聲音,同樣不曾阻止,離兮緩緩進去不曾開口,只看著陳茜一直盯著那燭火不動。
也許就是爲了這樣的他吧。
經過的一切恩怨苦難,仇恨,瘋狂,他都曾經一一體驗,但是最後都揉進了骨血裡硬是熬了過來。東!方小說!網
陳茜終究沒有被擊垮。
當年天牢之中的一切誰都清楚,換做是旁人,誰能活得下來?
就連沈參軍也只是聽聞女兒的遭遇便徹底瘋狂,而他沒有。
所以陳茜也一定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樣,他的自我支撐不論是什麼,都當值得人仰視。
陳茜望也不望那剪燭花的侍女,一直到離兮出去片刻突然卻又轉了回來,聲音有些爲難,他才終究動了動,“怎麼了?”
“夫人命玉兒送了……送了東西來。”
陳茜緊繃著的神經突然被打斷,也順勢鬆了口氣,“夫人?送進來吧。”
離兮的口氣明顯也是覺得此事前所未有,一時不知是否會觸怒縣侯,帶了三分猶疑,縣侯同夫人之間平素絕不可能輕易有所聯繫,如今深夜突然送了東西來。
玉兒只是搖了搖頭交給自己。
離兮端進去,放在案上的時候只看著陳茜擡眼望了一刻便有些怔住,他漸漸笑起,仍舊好似嘆息,“告訴夫人,他會沒事,我也會沒事。”
只是一碗普通不過的蓮花露。
“玉兒說……夫人說起,清熱安神,以前尚在吳興的時候戶戶春末都有此習慣,縣侯也當記得的,便送了一碗來。”離兮說得儘量平淡。
陳茜端起碗來,“吳興……家鄉的事情,她都記得清楚。”既是記得清楚,還能送了東西來。
其實沈妙容也在擔心他們。
他當年以爲沈妙容會恨自己一生一世,其實到了今日,釋然與否都不重要了。
他微微擡手飲下,“替我……多謝夫人,還有……”陳茜略有猶疑,停了一刻繼續說下去,“當年我都熬了過來,眼下不用憂心。”
沒事的,都會沒事的。
離兮轉身掩了門出去,竹林之後的院落裡依舊安靜,白衣的女子對著畫像燃香三柱,微微端起那蓮花露來,“吳興時候的舊習了,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只不過陳茜這麼多年沒有再回家鄉,恐怕很多年也沒有再嘗過了。”
那畫像上的人依舊清雅無雙,淡笑不語。
“若說錯,本來我們都錯了,竹,其實我懂的,他也是人,也會愧疚,只是不懂得方式。如今……他恐怕也在硬撐。”沈妙容微微地抿下滿口蓮香,吳興百里芙蕖,清歌小調彷佛都聚於這一碗之間,“但是當年的所有事最後都被他擔負於身上,我怨恨了這麼久……其實……其實陳茜只是不願意把事情都揭露清楚,是我爹逼迫你,是我爹想要報復陳氏,而他一己之力承下所有業報,這場恩怨的起因太過複雜……竹,我們或許不該怨旁人的。”
一切都在那紅衣少年出現之後燃起了希望,而今夜前線形勢不明,卻又一切都被韓子高帶得心下不安。
沈妙容望著那香菸燃盡,“我真心希望……他這一次能夠簡簡單單地守住他真正想要留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