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鵾搖首,明顯感覺的身前的少年緊了呼吸,他卻明確地告訴他一個事實,";不是有關……而是這馬的舊主,就是我的主上,也就是……侯景。";他已經有多少年不敢這麼說出這兩個字了,卻被這個還有著天生凜然驕傲的人勾起了垂危的希望。
韓子高眼底的光銳利無比,浮起來的卻不知是恍然明白了之後的驚訝還是別的什麼,他只是突然低了聲音,";陳茜……陳茜果然是想好了的,他最初尋我回去……連這些都算好了。";
那男人爲什麼會對一個剛進府的孩子如此恩寵,還能將費盡心機尋回的八駿之後隨意地送了出去,韓子高當時不過是硬著那口氣非要贏下這馬,陳茜記得他不是個輕易認輸輕易放棄的孩子,就故意地用這馬來刺激,讓他韓子高自己來得到這匹馬,日後……真的送來替他行事,自然有了大用處。
陳茜……你真的從來都把事情做絕,也不愧是讓相國都一直不願輕易放棄的決勝之棋。
韓子高的側過臉去扶著驚蓮的紅鬢,";他從未同我說過此事。";
羊鵾冷著聲音,";縣侯早就有過此計,不然怎麼會讓你隨意地進了府?";他說完了以爲這少年會即刻地爭著分辨,卻只看著韓子高輕輕頷首,";他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就算陳茜離開了會稽也定會回來。";那個男人不會等死,也不會施捨恩惠,更不會是個好人。
黑色的斗篷壓得更低,";我以爲你會失望,你難道對於縣侯……僅僅是部下的心思?若不是,便當知道他們陳氏的人很難有真心,這時候孤身同我來此涉險,豈不就僅僅是你一人癡妄?";
韓子高回身盯著那斗篷下的暗色毫無迴避,";我從不否認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也非常清楚,當年我同他走也並不單純。羊將軍,每個人都有所求,韓子高不會把自己放在他所求之物的位置上,但是他所求的一切,都將是我的。";他記得他的話,";我不會爲了你放棄天下,但是我希望,天下,是我和你的。";
他就是這樣的人,你可以覺得他自私無情六親不認,但是這樣是真實的陳茜,這樣纔是同等驕傲的人可以並肩高處的選擇。
韓子高就這麼直直地看得羊鵾心驚,他竟然被這樣比自己小上多歲的少年望得有些悵惘。
當年……他們都害怕,所有人都怕主上,他直到今日都不敢再走回去淺水城。
羊鵾竟然開始理解陳茜這一次不放手的原因,韓子高的目光可以焚盡日光下的暗影,他的美同他的心性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所以在那一身烈焰顏色的人返身上馬的時候,羊鵾突然上前讓餘人推開,他推開一些斗篷遮擋,只同韓子高一人說話,";請替我找到小妹的下落,她肩有落梅胎記,如今該比你大上三四歲的年紀。";說完了手指探入袖中拿出一物,再開口這聲音卻已經有了晦澀,";這算是我的懇求,如果她無法相信你,見到此物便該知道是我終於回來了。";
那只是一片再普通不過的柳葉罷了,柔軟地放在男人長了厚繭的手掌中,勾起了所有陳年的感情。
韓子高竟然聽見他說懇求,他便明白他真的相信自己一定會活著出來。
";你不是聲色玩物,韓子高,我羊鵾不信陳氏,我信你。";
那馬上的人將柳葉收好,突然催馬直向著那片遙遙無邊的落羽杉而去,羊鵾一語最後蕩過,";主上不會留人五日,最遲七日,七日後如若淺水城中不見潰散便是你已死,我當撤離此地。";
眼望著那一身曾經滿是妄言長生的緋蓮紅色沒入鹿林。
天色完全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