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蒼白得只剩下臉面還完好的男人卻笑得溫潤,韓子高手指一頓,眼前的竹就像畫像上那般淡笑無言,歲月經年,人事早已過眼雲煙,可他只少一直鳳尾竹笛,林間風過遠山近水,都該只是當年的竹公子一笑而已。
韓子高有些釋然,夫人也許一直記得的都是這樣乾淨簡單的笑容,他什麼也不懂得,什麼也不曾見到,塵世的爭名奪利竹不懂,就算他身無長物,也足夠讓人從他眸子裡看到碧波千頃。
少年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韓子高是個驕傲的孩子,此刻卻分明被觸動,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知道安慰如今的竹公子沒有用,他同陳茜兩人的恩恩怨怨又早就已經無解。
可是……
天意弄人,神仙眷侶被逼生死相隔,死去的人重又出現,可是他如今依舊命不由己,那一院竹林裡鎖住的女子了無生念,日日以空蕩蕩的林風相伴。到底還剩下些什麼?
而他韓子高自己呢?明明下毒的人早已死去數年,陳茜卻從不肯提起,這個中複雜的情緒無從捉摸更無法解釋。
酸澀的感覺被韓子高強忍回去,“你等在這裡不要出去,侯景一死我便來帶你出去。”
竹微微的搖頭,不過是尺寸的距離,他突然出手按下了韓子高褪下斗篷的手指,那眉心的一點硃砂蹙起,韓子高壓低了聲音提醒他,“來不及了,竹……我必須去,否則他們進來看見國師如此,連你都要死。”
對面的人卻揚起手來捂住了韓子高的口鼻,他萬萬沒想到竹會對自己出手,根本沒有任何防備,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卻嗅見他手掌之中腐爛潰敗的味道,還有粘稠溫熱的古怪味道……
“不要怕,我手裡並不是毒藥,是曼陀羅的汁液,不多……只可以讓你昏迷一刻,但是足夠了。”
韓子高只覺意識瞬間昏沉,身體沉重無比竟然完全不受控制……僅存的感官知覺讓他無法理解竹的意圖,“你……要做什麼……”
竹伸手托住了他的身體,“若不是你之前想到出去的辦法同我互換衣裳,我還不知如何才能救你……這樣也好,我本就不該活在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陳茜當年毀了我們三人的一切,可我之後也讓他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他若對我恨之入骨誓報此下毒之仇,那倒也算我同他彼此清算……可是,可是你說過,他根本就不曾提起,他甚至沒有告訴你是我害了他……我還是欠了他的。”竹的嘆息吹在韓子高耳畔,幾乎讓他有了錯覺,他失去意識之前只看著那人握緊了自己的衣裳開口說著,“恩恩怨怨總有代償,我是個已死之人,你卻還這麼年輕……而且,韓子高……你說我爲妙容,阿柳爲了他娘,而你呢……你究竟是爲了誰如此?”
榻上早已半昏迷的少年聲音困頓,完全是意識最深層的自主回答,“陳茜……”那披上紅衣的人笑得很是乾淨,韓子高只望見一片竹林,圓潤修長,他的聲音再度響起,“你是爲了他……卻不願明言,驕傲如豹……這才該是他認定的人,我早就明白的……當年卻不懂他想要什麼,現在……韓子高,你記得……如果你能活著出去,不要告訴妙容這裡的一切,不要提起我,就當做竹公子早已死在當年的臺城裡,那捧碎骨煙消雲散此生不見……無論如何要照顧好妙容!陳茜既然娶她爲妻便要定下白頭之約!他爲王侯妙容便當一世尊崇……”最後的聲音早已化作輕聲的感嘆,“妙容……我只願你我來世相守,必不是今日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