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高努力回想了一下,“當年都沒人聽她說話,婆婆好像是神智不太清楚,所以我爹他們都當她說的是瘋話。而且我們這樣的小村子,誰家出了酒鬼輸了錢的事情哪裡有人會關注。”
陳茜命離兮找人去在山陰街巷百姓之中散佈些傳言出去,故意提起了因酒致命,韓子高突然想起什麼,“那老婆婆如果真的和這毒有關,那麼這樣的故事就該是她自己的經(jīng)歷,不如這樣……說她尚有兒女在世,想要尋見她。”
瘋癲了的人,丈夫死的如此之慘,恐怕這唯一的牽掛也就只能託付於兒女身上,韓子高記不清楚當年那老婦人究竟有沒有提及過兒女,如今萬般無法只能一試,陳茜頷首,“若她尚在人世,總該受了觸動。”
但是好像……那聽著話去記錄下來的侍女先動了心神,她勉力控制,終究還是鎮(zhèn)定如常的應下了出去吩咐。
午膳過後天氣依然陰沉,霧氣卻是散了一些,總好過清晨溼涼。
陳茜命人備馬準備去往山腳之下,韓子高自然再待不得,拉了驚蓮出來翻身上馬,越走越覺得眼前荒涼,心裡不由愈發(fā)低沉。
他幼時還記得這裡的林木參天之勢,每到夏日必能成蔭。
而現(xiàn)在,竟是歪斜橫倒的稀疏尋常,全成不了大的廕庇,反倒是一條窄細得幾乎望不出的小徑兩側荒草叢生,因爲再沒人往來,冬日山下枯黃的草莖竟也有了一人多高。
驚蓮被主人強自勒止只能緩緩而行,自然不滿不住地嘶鳴,會稽山至此有些走低,韓子高行於陳茜之前不住眺望,山下林木荒草好似再無邊際一般,卻只有韓子高能認出那山間的些許差別,“再往前就該是了,本該是有片林子的。”
但是因爲當年的屠戮後的一場大火燒得幾乎所剩無幾,那之後荒無人煙,總再有些長勢也是零星,再不成林。一行勒馬放緩了速度,漸漸就見得山勢最低之處有一片巨大的緩坡直連向山腳下的平地。
陳茜好似想了起來,“我記得這裡,我部從會稽山繞過來……也曾走過這裡。”話未說完突然看見韓子高急急勒馬,小路之上原本都是溼泥,橫於正中他卻看見前方路上有什麼東西被人丟棄在草中,碎裂了一般的木條車軌突兀地探出了犄角。
剛剛好杵在了路旁。
是個殘破不堪的木頭小車,陳茜掃了一眼就打馬過去,反倒是韓子高忽地揪住了驚蓮不動,“你不知道,我們這裡的老人若是行動不便,家裡又少人照應,總是這般捆了木車來山下拾柴,以前我爹也常命我去幫著……”
墨玉色的人今日仍舊配了金鞍,若不是他姓陳,哪有人容得下這般的氣焰?陳茜終於還是繞了回來,“不該是以前的東西,這車子雖然舊,但這四下的荒草如此長勢,如果是經(jīng)年的東西,定不會曝露在外。”
韓子高也頷首下馬去看,不過四周實在難以辨清,俱是一人高的枯草荒藤,一到了冬日更染上了諸多溼涼水霧,韓子高以劍挑開四下,看了半天都沒什麼發(fā)現(xiàn),要往裡去卻被陳茜拉了回來,“荒野枯草的,若是真有人跡總該往前去尋,小心爲好。”
誰知道越往前去才越覺出了可怖。
白日裡一切都看得分明不過,舊日裡他村子口的地方竟然焦黑一片,緋蓮紅色的人影獨立其中,半晌才挪動了步子。
燒燬了的木樁子,還有伴著溼泥的殘垣瓦片,地上竟然也是因爲徹底地荒涼之後而被封存住的黑褐色土灰。
好在……還有一些當日的影子。他最後離開的時候只記得身後都是向著山林翻涌過去的火光,現(xiàn)在看來,那火當真是險些成了燎原之勢,半邊的山坡上都是突兀的焦炭顏色。
陳茜命人全部守在原地,下了馬同他走回這完全都是殘跡的村落,山陰縣城裡還不覺得溼寒難耐,此刻到了這裡霧氣雖然比晨起淡了,卻更顯得荒冷。
是一種從焦黑的灰燼裡散出來的冷,直直地裹著兩個人不放,一時竟然都說不出話來,荒煙蔓草,山鬼暗啼風雨,驟然直壓下來的陰沉天氣逼得韓子高幾近窒息。
“你還能想得到這曾是我住了十幾年的地方麼……我該是什麼什麼心情?你怎麼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