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的村子裡落日餘暉之中顯更瘡痍。
她一直坐在一株枯木之後,這時候被人捆綁在地卻仍舊是站得筆直,緋蓮色的人走過來的時候她終於有些難過,“韓侍衛(wèi)恐怕救不得我第二次。”
韓子高背對著落日笑起來,“我從來不曾救過你,你不要覺得上一次是因爲我,你該感謝太守。”
她沒有接話,韓子高還是想要知道原因,“爲什麼要留在這裡?如果你想要背叛太守,這大半日的時間足夠離開山陰了。”
“離開?我不知道還能去往何處……”她站在風裡突然毫無預兆地落淚,卻有些辛酸難言,“這裡……你知不知道曾經(jīng)這村子不遠處有座亂葬崗?我找了許久不曾尋見,也許是……後來被人又毀了也未可知。”
韓子高比她小些,他幼時已經(jīng)不再聽聞什麼亂葬崗的事情,這一時想了半刻搖首,離兮也就不再探尋,“那便是我離開後就變了吧……那時我太小,其實也記不清楚。”
韓子高低了聲音,看看四下猶如歷劫之後的一切,不遠處仍有荒骨,“亂葬崗存在與否有何意義?你看看現(xiàn)下……這村子裡也不過是屍骨遍地,哪有什麼分別?”這一帶早就已經(jīng)成了巨大的荒野墳場,埋骨之所不計其數(shù),哪裡尋得見十數(shù)年前的什麼亂葬崗。
離兮的淚似乎只是無意,她仍舊輕笑,聲音卻很篤定,“我亦是出生於此,後經(jīng)變故才被陳氏救走,說起來可與你算得同鄉(xiāng)。”
韓子高真正驚訝起來,他漸漸有些明白她的神傷,“你……你也是山陰人士,那太守當年退敗之日,恐怕也……”
陳茜殺的自然不只是鬱書全家。
離兮頷首,“相國救我離開,待我十四,那一年恰是太守屠村之後,相國命我去隨侍太守,如今……”她還是未能說下去,搖搖頭就算作罷,“我確實認相國爲主,這本是應當,只不過,相國待太守不全爲親情,亦不全爲利用,這其中多年糾葛,我一直看在眼裡。”
孰是孰非,在她終於隨著陳茜回到山陰之後全成了不得不面對的仇恨和陰謀,“相國命我去監(jiān)視太守,我總不能違抗,何況原是我生母之仇未報,當年血洗此地,的確是太守所做無疑。說起來,我與太守本有深仇……”
“你爲什麼不下手?”
在韓子高眼裡,這麼多年,她畢竟沒有真的做過什麼。
離兮有些難堪卻不斷只是搖頭,“不要問了,太守不會再留下我。”說完了擡眼看向稍遠一些的武岐伯,“副將動手吧,離兮無話可說。”
韓子高攔在衆(zhòng)人之前,“等等,你還沒說你爲什麼沒有報仇?”
“韓侍衛(wèi)尚還年輕,我卻隨了太守多年……太守退回吳興,竹公子,夫人,還有很多事情離兮都看在眼裡,我知道的,其實太守並不似原先所想,也並不像相國描述。”
微微有些紅了臉色,這樣的心思…韓子高望見了就明白了。
她跟了他這麼多年,恐怕一開始相國把她給了陳茜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吧,那一年的陳茜也剛剛十八歲,風華正茂的年紀,他給自己的侄兒一個可以收了的丫頭,陳茜縱使秉性如此暴戾但也許並不會輕易殺她,兩全其美不是麼?
嗜血,瘋狂,和天生強大的掠奪欲其實都不屬於陳茜,他只是一個過分驕傲和自我要求甚高的男人,因爲他需要用這種喜怒無常的方式來掩飾一些缺憾。年少輕狂心高氣傲,敗軍之後卻在吳興打破一切平靜,之後被人折難更經(jīng)歷了非人的一切,從侯景手下保住性命出來後的陳茜明顯變本加厲。
韓子高知道原本所有人都說他六親不認是個沒有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