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怒放的時候,縣侯府上一行車馬出了建康。
相國府上的家丁圍著株新苗修剪枝葉,陳霸先擁了厚重的衣裳,江南再冷也不比塞北,可如今這身子卻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想當初……不過是比如今的陳茜再大一些的時候,背後中了箭也能這般單衣地堅守在江北,如今卻是護著小小的酒爐感慨。
紅彤彤的禮單開了來,陳霸先只瞟了一眼,卻先注意到盛裝而出的女兒,“今日是什麼日子?見琛這般打扮了可是要出去?”
那一夜被抓了回去,陳霸先竟是氣定神閒,反倒一臉憤怒的人成了她,開口就說起了條件,“女兒這番回來定不亂跑,爹爹也休得再勉強,三日我絕不出玉華閣一步,只是……三日後,我要出門。”
“好。”他似乎一點也不關心這三日的約定是誰說出來的,卻只是寵愛地攬著女兒哄勸,“一個女兒家,入了夜跑去堂兄府上也不曾先通會一聲,讓兄長怪罪。”
三日,想來這日子如此巧,該是縣侯府上人的明白事理,先穩住了小姐再說。
反正三日後,他們就離開建康了。
“回相國,小姐只言要去花市街上看緞子。”
陳霸先見得女兒要出去,覆手壓住了禮單,只略看看,吩咐了注意保得小姐周全。
今日相國的千金明顯是格外雀躍,晨起尋了半天的釵子,“曉衣?曉衣我那隻攢金的芍藥花呢?”
幾個人圍著屋子繞了一圈也沒找見,陳見琛煩躁起來一把推了去,“那是好不容易挑中的樣式,僅此一個造了出來,你們這些笨手笨腳的蠢物……”罷了罷了,再好也是隻釵子,哪比的上她今日的心思珍貴?她懶得理會又心裡高興,留起的髮絲些許輕微挽在鬢邊。
浣手的時候就見得水中那花開得太過濃烈。
濃烈得還很年輕的心氣盛不下,以至於一直站在冷風裡等了一日竟不覺的涼。
刻意低調避人眼目的車隊就要離開,沈妙容第一次送至了府前。
她以往從不出現在衆人眼中,甚至很少踏出竹苑,陳茜無話,望她半晌,卻還是偏過了頭,說些什麼呢?
若是真的沒了再見的機會,那麼以前的恩怨,其實還是要交付她一個人來擔著,不是不愧疚的,恰恰相反。
他因爲不願意承認的愧疚而變得變本加厲地想要徹底讓人憎恨,這樣才能覺得竹的死同他往日造下的一切殺孽都一樣,而她這一生註定的悽慘也僅僅是在陰謀下必須的犧牲。
這樣我們都可以更好過一些。
清晨的日光並不強烈。
沈妙容卻是生平第一次看著陳茜笑了,猶豫了很久,直到那緋蓮紅色的人牽了驚蓮過來須得離開了,她才終於開了口,“謝謝你,放了他。”
陳茜手下一動,卻不曾轉身。
沈妙容繼續說著,“你找到了你真正想要留住的人,那麼……我還是那句話,不要重蹈覆轍。”
韓子高刻意地停下了腳步不曾過來。
陳茜靜下來的表情,“如果……如果有一日侯安都來送你離開,那就是不得不離開的日子,不要死守著這片竹林了,回吳興去吧。”口氣依舊是帶了那麼一些的冷淡,他的如果,是建立在如果自己死在會稽之後。託付於侯安都,如果訊息傳來,建康立時就要有人尋仇,護送夫人回吳興。
她頓了一刻,搖首,“我不會走。”
“那就等著同他一起埋骨於此吧。”冷淡非常,原本是故意地想去打破方纔她臨別一席話帶出的釋然,沈妙容卻也不曾變了臉色,依舊平穩如常,破碎的額角一副普通到讓人很難有了綺唸的容貌,卻又仍舊維持著骨子裡大家的風範,精緻的白色繡衣。“我不走,不是相信你,是相信他。”
她眼睛看著韓子高。炙熱的紅色,成了某種延續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