溼冷得多了的天氣,遙遙還能看見秦淮河上的燈火,微微瞇起了眼睛,陳茜想起來那緋蓮紅色的拔劍而起的凌厲氣勢。
很美,很驕傲的人,他不可能是竹,更不可能受誰的操縱。
“叔父,讓我去會稽吧。”
陳霸先收了帕子,重新緩緩坐在他對首,反倒是全然收起了方纔的盛怒,口氣低緩得愈發顯出了一場心機爭奪的原本面目。
“陳茜,你方纔說……你是來領罪的?”
“是。”
“你這孩子就是看著魯莽,其實心裡是想過的吧……這也好。”陳霸先的口氣突然變得無比平靜,就好似在同他談什麼時候該要去練兵了一樣。
陳茜靜靜地等著,這個從小想盡辦法提拔他,卻也同樣成就了自己霸業的人就坐在對首。
“叔父……天氣涼了。”
“你知道叔父準備怎麼罰你?”陳霸先點點頭,擡手去命人取件披風來擋擋,兩個人這時候在下人遠遠看著,好似父子閒話一般,天氣涼了,熱茶在手,都是平淡不驚的口氣,沒什麼奇怪。
“你的醉鸞夢找不到解藥,沈法深那件事之後聽了自己女兒受的折磨已經瘋了,問不出話來,沒有人再知道這毒究竟何解,叔父當日費盡心機爲了保住你一命,求了西域而來的高僧才得以爲你壓制續命,年年需按時去尋那疆域之外的珍奇藥物,若不是這樣……”輕輕地咳起來,有下人們取了衣物來。
陳霸先剛欲伸手,卻是陳茜先接在了手上,暗色的金紋滾邊披風,沉甸甸捧在手上不動,陳霸先也就飲了口熱茶繼續說下去,“莫要怪叔父,本來一切都好,你找到了最合適報復的人選,又有了羊鵾的相助,暗殺侯景不是難事,偏偏你卻要選這條路。”
“叔父見過他了吧……”
“見過了,很美的孩子,可是他不是竹。”
“他不是竹所以纔不可以,已經錯過一次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侄兒如何論處……請叔父定奪。”
陳霸先眼中光影凌厲起來,口氣卻仍舊是閒聊的口吻,“那好,醉鸞夢……便看你自己的造化吧。這藥,就當叔父的心血白費了,明日去倒了便罷了。”
這話,給了他一個緩慢折磨而死的結局。
偏偏陳茜沒有什麼表情,緩緩起身展開了披風,“叔父定要保重身體,幾位堂兄尚在別國,以後……侄兒不在身前,諸事還是要傳召陳頊多多照應……”
輕輕一口嘆息。
陳霸先見他替自己繫好了披風,突然開口,“你真的非去會稽不可?”
“是。既然叔父已經決定了侄兒的懲罰,那恐怕沒有多少清醒的日子了……留在建康毫無用處,若是真的哪一日侄兒於建康城中離奇死去……叔父恐怕也要受人猜忌。還不若一早去了其他地方。”
“現在收回你方纔的決定還來得及。讓你的韓子高學會聽話,以後成了事叔父保他不死就是了,一樣的毒,我既然能保住你的命,自然也就能保住他的命,不過是不要再飲酒,男兒身,又不是女人……侯景死後你若是還想要他陪著,自然也沒人同你搶。”
幽幽暗暗的枯枝端木,兩側的房屋都不曾燃起燭火,四下愈發地暗下來,這樣生死註定抉擇的情形,陳茜想著這話讓他聽了後的表情,對著叔父咄咄逼人的目光卻突然輕鬆起來。
是個非要證明一切的孩子。
“叔父,韓子高不可能去做這種以色侍人的事情,侄兒不會收回決定。”
陳霸先突然搖了搖頭,微微嘆氣,“不要以爲叔父近日上了些肺火就真的是不中用了。上一次軍旗的事情你就開始護著他……故意地不讓我見他,藏著躲著,我看……那幾ri你也輕易不讓他出府吧,恐怕是一直都動搖了……”
陳茜驀然跪地,“叔父教養之恩侄兒永世不忘,只是這一次……這個法子真的行不通。我當日帶他回來或許目的不純,但是……叔父不知道,兵敗之前我就想要找到他。”
他那一日溪畔或許沒有真心。
但是陳茜相信自己十八歲那年看見他的心。在沒有這些糾葛之前,會稽山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