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屍體狠狠地砸在地上腦漿迸裂而出,看不清的臉面上一片慘白只剩下眉心血跡赫然。
“子高!”陳茜眼看著那溪畔曾經劍碎蓮華,驕傲如豹的少年屍骨斷裂,竟是一口血氣逆轉經脈嘔了出來。
身側衆人齊齊圍住他大驚失色,侯安都幾乎揚劍就要殺上前去卻被陳茜攔住,“縣侯!”那暗色甲冑掩不住的狂妄眉眼,只剩下僵硬住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地上的屍首,一步一步,脣角帶血卻任它而下,渾身的血液幾乎都凝結在指尖,向著那地上的人探出手,“子高……韓子高……你說過什麼你還記不記得……你說並肩……”
陳茜未曾修養調息就強撐趕路而來的血脈本就不暢,巨大的刺激之下全然涌上胸口,輸了麼……他明明在他十二歲的時候就發過誓,他說他不會輸的。
耳邊恍若來自地獄一般的聲音揚聲命令所有守軍拿下陳茜,他卻全做無物一般只衝著那破碎的屍骨走過去,詭靜得像一抹幽光。長長的緋蓮紅衣帶染上了猩紅顏色,竟不知道是誰的血。
爲什麼,爲什麼他費盡心機尋回來的一切還是今日如此結果!
“縣侯下令攻城吧……”還有不明就裡的人眼見侯景就想大震士氣徹底翻盤,急急上前催促,縣侯卻好像全然中了魔一般,“縣侯!”
春花繁盛的季節陰氣忽至,寒徹入骨,誰曾爲了誰約定今生,誰曾擁著誰馬上低語,“叫驚蓮……可好?”
又是誰在榻邊攪亂石榴香氣。東!方小說!網?
會稽的山花正當時節,子高……陳茜抱起那破碎的人仰天長嘯,“韓子高!”
那腦海深處最後的退守幾乎就要崩塌,越來越亂的轟鳴之聲從四肢百骸扼住咽喉,就要毀天滅地之際,懷裡的人潰爛皮膚從衣不遮體的碎緞之中露了出來,明顯是被焚燒草藥浸透經年的痕跡。
死死地憋著胸腔之中一陣翻涌,陳茜眼看著那腐朽的手臂根本便不是韓子高周身淺淡之色,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把將那屍首翻轉過來,不可能,那麼清凜驕傲的人,他不可能會讓自己充當這樣的籌碼,他不是當年那麼脆弱柔軟的人不堪一擊,不可能……他信他驕傲的目光。
等到終於看清了那屍首的臉面陳茜卻終於徹底愣住。
一樣略顯修長的眉眼卻滿是血污,額上三瓣根本就不是硃砂,而是用刀生生刻下的傷痕,完全不是砂色,全是真的滴血而出。
他是……
“他瘋了,哈哈哈,他已經瘋了!給我拿下陳茜!”
四周刀劍之音再起,陳茜幾乎能夠感覺到殺氣不斷逼近,他一把抱起那屍首微微閉上眼睛,身後鹿林烏鳥振翅盤桓經久不散。
這算不算是命。
他記得那一日還在會稽,爲了尋找醉鸞夢的解藥他們一路回到山陰,最後卻只尋見了那瘋婆婆的屍首,白日滿林的烏鴉突然遮天蔽日不吉之相。
那時候韓子高曾經無意地說起過,老人有言,白日烏鴉,死草開花,那就是死去的人要回來尋仇了麼……
死去的人重又回來。
可是竹那般的性子他要如何尋仇,他們之間恩怨又豈是尋仇便可一筆勾銷的?
陳茜死死地將那完全毀掉了的屍體壓在胸前突然酸楚難言,崩潰邊緣的唯一希望,他卻沒想過竟然是竹。“你……你爲什麼……”
他竟爲他再次死去。
孰是孰非,獨坐流年,池中清影現,何曾記少年癡,白劫千回總看遍。
臨風竹笛一捧碎骨,這曾經是他暗夜之中再也無法見光的夢魘。
侯景眼見陳茜突然察覺不對,再命放箭,破空的箭雨已經是淺水城最後生機,陳茜翻身護著那屍首避開,腦中突然閃過的念頭卻根本不受控制。
韓子高應該還活著。
“把這屍體送回對岸。”他回身向著侯安都匆匆吩咐,暗色劍鋒凝出的沛然殺氣,由天及地,概莫能敵,陳茜突然劈手扭碎身後一人偷襲之臂,“殺入城中!”
城門上的人突然止了笑聲,陰梟狠厲的目光一瞬明滅,侯景突然轉身消失於夜色之中,陳茜餘光所見侯景逃竄立時上馬,一劍撕裂城門直衝入內,“侯景!你我之仇必當有個了斷!”
一道玄黑身影急速向著半山之上掠去,帶血的戰靴腳步凌亂,“韓子高……他不過就是在乎韓子高……只要你還在寡人手裡我便不信他能贏!”
城中早已哀鴻滿布,人人跪於半山之下叩首祈求外敵能饒過無辜百姓,侯景上山四處搜尋,“國師呢?國師現在在何處!”
無人應答,他奔向木廊卻突然看著一道白影閃過,跑入了那排廂房所在,“哈哈哈哈!韓子高!你不死倒也好……我要親眼讓陳茜見你如何嚥氣!”
身後城門失守守軍節節敗退。
韓子高全然不知城外如何,破開木牆只順著方纔那聲慘呼而來,卻不想剛邁入廂房院牆就嗅得撲鼻的血腥之氣,藤蔓早已枯敗,樑上金幔破敗映血,“阿柳?”他急著衝進去尋那孩子卻看見一地黑赤色的血漿混著爛泥。
院子正中小小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