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皇后 共君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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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容瘋了一樣的搖首,卻又聽見侯景興奮地大笑,“剛好寡人手下的侍從一直都在等那竹公子……怎麼能讓人輕易毀了將軍的人?可惜……那八個侍從可是等了很久了啊……將軍現下若是答應了,寡人的侍從解了悶,立即就放將軍手下一千人!”
“陳茜!陳茜你不能答應!”
侯景冷眼望著沈妙容,話未出口,只是擡起了手,竟然獄卒立斬一名陳氏副將!
帶血的人頭滾落在陳茜眼前。
如今的縣侯府。
墨玉色的人影驟然停住,沉默半晌偏過了頭。
離兮方纔遠遠地順著迴廊想要過來,被韓子高擺手退下了。
陳茜很久都不曾再開口繼續,不過他不說……韓子高也想到結果了,行兵打仗,尤其是領軍之人,部下性命有時候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何況……何況那種情況下。
“下一個,侯景的刀架住的人,下一個就是李副將……你見過他吧,如今太平一些了,他年紀又大了,叔父命他協同我負責城東武場……”
“是,我知道他?!?
“多少年的老將了,以前是一直跟著叔父的……我怎麼可能讓他因爲一個竹而死在我面前!”
韓子高突然起身,“回去吧。該用晚膳了?!?
“聽我說完?!?
“不。”緋蓮色的人不敢回頭去望他,怕看見陳茜不一樣表情。韓子高不會安慰人,他也不懂得如何安慰彼此相類的陳茜,反倒是越說……聽者越開始想要逃避了。
不能回望。
他怕陳茜再說下去……他們兩個人都有些承受不住。
這是一道分界嶺,陳茜不對他坦白一切,他們還可以各自相安,用各自的面具活著,一旦這些話都說出來了,就不只是一個人的事情了。
就是要確定,要同這個沉淵底色一樣的男人一起承擔下去。
“你還是會怕麼……”陳茜的聲音格外低緩。
“我只是習慣了現在的陳茜。”千面,喜怒難定,轉變一瞬的陳茜。
“說出來了也不能改變什麼。何況,”墨玉色的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伸出手,一個等待的姿態?!澳阏f你想要我的心,現在我試著……”
上弦月。
昏暗的廊下一角,緋蓮色的人站在前並不轉身,也就看不見陳茜曾經如此向著自己伸出過手。
那一刻這個人的表情,從來沒有過的期待。
只是韓子高沒有回過身,他慢慢向前走。
無法確定的擔負。等到陳茜真的把一切都說出來了,韓子高卻又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同他一起擔負下去。
眉間的硃砂印竟然下意識地開始抽痛。
韓子高,你這算什麼?
你到底是個男人。
爹的話猶在耳畔,聽完了陳茜的一切,可就真的再也不能回頭了。韓子高也不願給自己留下什麼後悔的機會,罵名也罷,議論也好,他若是真的決定同他站在一起,就不在乎。
可惜這一年他畢竟也只有十六歲。
少年的銳氣,少年的心性,不確定的感情太多,不能夠保證的事情也太多,所以猶豫和一瞬間的退縮來得太快。
聽不完他說的故事,韓子高就只是陳茜的侍衛。
聽完了他的一切,韓子高本身就開始走進他的故事裡了。
敢不敢……敢不敢和他一起呢?
沿著迴廊慢慢地遠離陳茜,一步,兩步。
墨玉的袖口下,那白日裡隻手生殺的人終於還是……頹然收回了手。
他早該想過,不是誰都能如此堅定地接受自己的一切。
比如他的喜怒難測,他曾經的狂暴瘋狂,他毀了很多人的一切,他下令在會稽屠村。他還殺了鬱書的爹孃。
陪著他這樣的人堅持下去,不是他韓子高的義務。
眼見那緋蓮色的光影一步一步走得愈發的遠了,陳茜突然想起來他十二歲時候的樣子,美得不似凡間,一雙清亮地眼睛卻又映在那刀劍光影下,是墮入了修羅場中蓮華。
他是第一個讓他牢牢記住的人。
他也是第一個說他是有心之人。
所以,陳茜突然微微笑起,他可是陳茜啊,怎麼能就這麼放手呢……
“韓子高?!?
那道絕世的影子隨著他的話停下腳步,微微蹙起的眉心,韓子高卻還是不曾回過身,不能確定,他實在是被陳茜無數的面孔弄得有些心力交瘁,每一次都是這樣,或許明日太陽升起來,他又能全部打破今日的一切,他或許又可以威脅自己,他或許又可以再親手斷了他的臂。
“韓子高,我只記住過你一個人。所以,回來。”
他不動。
“聽完我的故事,明日,陪我去把這笛子葬了。”
他轉過身,黑暗之中的人緩緩拿出了那隻笛子,從韓子高見到陳茜的那一日起,他從來不許它離身。
“過幾日,我進宮請命,會稽太守恰好需要人選。我想……和你一起回去。子高,和我回家去看看吧……”
家。
吳興的池塘中的芙蕖,會稽滿山遍野的午時花。
他們都有一個回不去的地方,韓子高被他說得悵惘之下忽然就有些放肆的念頭。微微有風而過,沒什麼大不了的。
亂世烽煙,不過就是那靠著漆柱等他走回去的人眼底的沉淵方寸。
緋蓮紅色的緞子僵持在夜色裡,瞬間而起的笑意,明晰的眉眼豔得敗了滿園山水之色,韓子高又是那一年的目光,這一次再開口,卻是問他,“這一次不是命令麼?”
真是驕傲固執地孩子。
“不是命令。”
“不是命令的話……”韓子高聽了向著他走回去,陳茜看著他美得能夠灼傷人的眼睛,“不是命令。是我希望你回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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