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柳……”韓子高突然止住了腳步再不敢上前,那身體四肢早已扭曲露出白骨,他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景象愣在當場,卻見那半邊側臉分明是自己在鹿林中遇見的孩子。
韓子高死死地收緊五指慢慢靠過去,只看了一眼便再不忍喚他。
毫無人性,那侯景早已是毫無人性嗜血成狂,他竟然連親生子都不放過!
阿柳腹腔之間殘忍的被地上碎石割裂開,幼童身體碎裂早已不辨五官,韓子高捂住俯身下去想要將他抱起,卻突然覺出那身體竟還有溫度,“阿柳?阿柳你撐著……我說過會帶你出去,不能死在這裡!”
孩子最後一口氣掙扎著不肯嚥下,那完全殘破的脣齒之間開合卻不斷涌出血沫,阿柳努力地想要說些什麼,韓子高周身素白的斗篷剛一觸及就統統變成血色,“柳……柳葉……”
“柳葉?阿柳你想說什麼?”
“手……”
他的瞳色完全潰散,手足斷裂卻不住地念著,“手……”韓子高勉力控制住自己不斷顫抖的手指掰開阿柳的手間,那孩子手裡死死地握著一片東西。
柔軟的莖葉,碧綠顏色早已揉成了泥。
韓子高突然明白過來,轟然癱坐在地上。
是片柳葉。
“城裡……沒……沒有柳……你卻有,娘說的便是……便是這柳葉。阿柳……阿柳信你……”殘存的最後溫暖漸漸消逝,阿柳清楚地望見了孃的笑容,她說過的,無論如何要逃出去,要去有柳樹的地方,有柳樹的地方便有清歌小調,盛世太平,“就有……就有……舅……”
他是羊鵾小妹的孩子,韓子高將那團揉爛了的柳葉握在手心,俯下身去在他耳畔不斷重複,“我們會出去……你放心,外面有很多柳樹,你娘也在那裡,不要怕。”纖長如玉的手間不住地試圖去堵住他身上的傷口卻徒勞無用,“阿柳,你還有舅舅……羊將軍一直想要救你們出去,看看外邊的火光,他們馬上就能進來了……”
可是那孩子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了。
阿柳最後的一句話冷冷地散在風裡,映著韓子高身後不斷放大的黑影,“當心……火藥……爹會……炸燬……炸燬全城……”
他最終伸出手去掩住了那孩子兀自睜開的雙眼,滅絕人倫的慘劇親眼在韓子高面前發生,一身的白衣盡數帶血,韓子高全沒注意到身後男人嗜血的目光。
“韓子高……你可是舉世無雙的寶貝,寡人這就送你去給陳茜陪葬!”男人臉上的刀疤抽搐著凝成了令人作嘔的屍蟲,韓子高猛然回身只見城門處鋪天蓋地的火光,無數刀劍和弓弦的鳴響瞬間襲來。
侯景守軍兵敗如山倒,傾覆之勢再也無可挽回。
整座淺水城迴盪著陳茜的怒吼,“侯景!手下敗將畏首畏尾!”他一路追至半山之下,眼見手下衆人一鼓作氣,正於城門之外圍剿守軍殘黨,竟有不少人恐懼萬分跪地求饒,這些前朝冤魂懈怠多年本就毫無反擊之力,如今一切的一切全部歸於一人身上。
他要找到韓子高。
陳茜一把抹去脣邊鮮血翻身棄馬衝上半山,卻見四下毫無人影,卻彌散著濃重的血腥氣,身後侯安都破城趕來,“縣侯小心!侯景神智已然不似當年,這山上有何機關現下還不分明。”說完心裡更是爲韓子高焦急,就欲先行探路,陳茜攔下命他守在山下,“我同侯景之仇經年積怨,我必要同他親手決一勝負,你守在此處,若是子高出來即刻接應,帶他渡湖回到對岸安全之處。”
“是。”侯安都眼望半山皆是土石堆砌,突然欲言又止,“縣侯……”
“有話快說!”
“韓子高只是心比天高,可到底……他仍是年少心氣。”侯安都眼見今日接連生變心裡再也隱忍不得出言提醒,“他不過十七,終究不是所有事都能一人擔當。”
陳茜側臉微微一怔,他明白侯安都說得是什麼意思,是他自己的罪孽,是他的一切,他卻不得不親眼見他犯險如此,韓子高何曾是侯景的對手,如今生死難定,方纔……若是方纔那真是他的屍身,他陳茜現下該要如何就連他自己都不敢想。
飛揚的赤紅衣帶急速而去,一語蕩起決絕狠意,“不用多言!他於我的意義遠比你想得重要!”
侯安都長長舒了一口氣,想起縣侯方纔誤認幾乎崩潰失態的模樣,無邊的黑夜卻突然被風吹開浮雲,點點星光染血。
那孩子也許真的沒有做錯,他們兩個人之間……侯安都雖然不能完全地認同卻突然覺得安心,他原本覺得陳茜那樣桀驁張狂的性子,一時的衝動一時的貪戀根本不可能維持長久,韓子高卻爲此負了所有,可是如今看來,旁人如何想有何重要?
沒了韓子高的陳茜纔是真真正正輸了,他或許就會真的死在夢魘裡再也走不出來,那一口血猶在脣角,心血崩塌。
今夜所有的人都看得分明。
中空的木廊順著山勢盤旋而上,一陣疾風而過枯藤寸斷,半山之上屋室構建並不複雜,陳茜途徑一院小小廂房,卻看著地上殘破屍首四下不見人跡,探手拈過地上溼粘的血跡,想來不過一刻之內的變故,剛想起身,卻突然盯住了地上一條蜿蜒而出的赤色血線。
空蕩蕩的幽冥地獄,他無法想像這該是誰流下的血。
呼吸之間都見了錯雜,陳茜看著那幼童慘死之態絕對出自侯景之手,不會是這屍首噴濺而出……那樣的軌跡一定是有人重傷離開,他豁然起身隨著地上點滴血跡沿著木廊向高處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