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侯安都先隨意地在衣袖上擦了擦手上染上的塵土,“我是說如果有事情一定去縣侯舊府前的營房尋我,不用等這麼晚……這幾日是營裡突然加了集訓……”
月光下的他同韓子高是全然不一樣的人,風吹日曬留下的暗色皮膚,明明該是蹙起眉來也能教人生畏的模樣,這時候軟了口氣卻讓鬱書也定下心來。
“我回家去了。”
“先不要同韓叔說,能耗得一時便耗得一時吧……他走時我聽得府前縣侯夫人所言,該是開春或許會回來?!?
鬱書又低下了頭走了幾步,將將入了那巷子卻突然有些受不住一般扶著那牆壁,侯安都以爲她是騎馬不適,剛想開口卻突然聽見了低泣。
“以前我不懂事,因爲……因爲害怕就總是想要把他的劍藏起來,後來大一些有了氣力……又總是想法設法要把它丟掉?!濒d書突然低低俯下身,靠著那牆壁大了聲音,“我知道我錯了,不該非要扭轉他的心意的……如果蠻哥真的要留著它,真的要去做那些日日刀光劍影的事情……那我也隨著他,我不怕!”
幾乎就是用盡了力氣低低地嚷了出來,卻又被哽咽,侯安都一步上前扳過了她肩膀來,手下幾乎瘦弱無依到他驟然又放開,“他不會怪你的,鬱書,沒事的?!?
“不,他一定覺得我是負累……所以纔不願回來,所以才走得這般乾脆,我不該總是想要去扭轉他的心意,我總是覺得他護著我是理所應當……是我錯了,對不起……”鬱書擡手抹去眼淚,努力說著,“我答應過不要再哭的,可是我仍舊是忍不住,他一定是討厭了……”
身量尚小,本當是還有任性權利的豆蔻年華,偏偏躲在這暗夜裡愧疚慌亂,不過是怕他真的不回來,鬱書這幾日聽了街上的議論有些莫名不好的預感,侯安都不知道如何安慰纔算得當,卻也知道是韓子高這一次如此狠心,一時只能看著她哭得受不住,帶了她往那巷子裡走,“若是真的忍不住……還是哭出來吧?!?
鬱書更加淚落不止,擦也擦不去。
“對不起,他要做什麼我都隨他,只要他能回家來……只要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
已經一退再退放低到了不斷認錯,她甚至願意去接受她害怕的一切。
侯安都看著她原本被風吹出來的蒼白臉色因爲溼涼的淚跡又顯出了紅痕,忽然覺得有些緊張……
緊張地拉了她過來,撫著頭髮替她擋住了巷口的夜風,“他會回來的,一定?!?
鬱書靠著他哭得歇斯底里。
恰是會稽此時。
有人獨立於四野昏暗之中。
會稽山下經年戰火之後浴血埋骨,一片樹林依著山勢而起,歷經火劫之後外圍的一片樹木數年後只剩下了焦黑色的餘燼。
荒草叢生,無人看顧之後這裡的一切都成了植物肆意侵佔的地方,三更之後,正式是荒郊野嶺的悽愴地,山下那林梢正對月光一片慘白,正好投了影子。
空蕩蕩的泥濘土路,碎石崩於其上,再無人經過。
什麼東西吱呀一聲,山下如同地獄一般死寂的地方只有呼呼而過的風聲淒厲,突然出了斷裂的聲音。
那人攔在兩側樹林交疊之中唯一的一條小徑上,微微側耳傾聽,好像是……好像是枯枝碎裂的聲音。
眼中一片血色,微微一動,死盯著來路,眼前只是一片沒有邊際的夜色,濃重到了天邊山勢猙獰,張開的巨口之中全是這裡曾經燃了十日大火的殘像。
屠戮之後的焚燒,灼灼燒燬了的飛灰湮滅。
空氣裡都是腐敗的溼氣。
那人再收回視線的時候,就看見這林子裡並不是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