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皇后 共君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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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年月。
那一日午後微見起了風,春日尚暖,繡了一日女紅覺得頸後酸脹,妙容起身舒活經脈,臨近窗邊才覺得止了笛聲。
一直都是輕緩隱於這府中車馬來去的悠然之音,靜下來想要聽聽的時候卻忽地煙消雲散,沈妙容將手中針腳細細藏好,雌雄未嘗相離,人得其一,則一者相思死,故謂之匹鳥。她執遠些藉著光影望望,只覺得雄鴛繡得不好,略是離得遠了些。想著改改卻又起了懶意,撫著窗櫺望,竹林清幽,日頭不烈。
終究還是走了出去。
近日恐怕是要起事端,府里人影徹夜不歇,有傳言陳氏一路敗退,不日或許便要回了吳興。
這一回來便是無窮盡地爭端,三萬頃浩瀚太湖風光一朝染血,妙容微微抿了脣去,縱是誰也不能爲力。想著入了竹林,四下無人,她雖是無心,卻又起了旖旎心思。
日日竹笛之音,怕便是那喚作竹的人吧。
擡眼正對上一雙清緩瞳子,沈妙容不由驚了一跳卻也很快安靜下來,思量著怎麼開口,那人卻也是從竹後轉出未曾留意,忽地見了有人,退後幾步。
一身白衣,略帶了無措的目光,見來者素色裙角,微微一笑
很清的人。
妙容不由也鬆了眉眼同樣回以一笑,望見他手中竹笛,“公子便是日日吹笛之人?”
他手中竹笛一動,頷首便做迴應。
從來不曾見過這般安靜的人,她自幼見得的亦是兵馬鎧甲,府中還是第一次進了這樣清淨溫緩的人,何況那眼目間軟軟地讓人心安。
“公子何故止音?”
身側一方小徑通往竹亭,那人或許是想著轉去亭裡,不想突地撞見了自己,白衣一動,微微側了身向著那方而去,“北方天地驚變,雲氣減止,清音受抑……”走出幾步卻笑著回身讓出些路途。
他想讓自己一同往竹亭去麼,沈妙容面容雖不見絕色卻帶了嫺雅之氣,至他身側,也當真隨他而行。
亭中風過,竹質的笛子許是在手中廝磨而成的圓潤光影,映得那倉皇天際扭得變了顏色。望望她的衣著也想出了,“可是沈小姐?”起身欲以禮待之,妙容搖首,“妙容便可。”停了半晌,只看他白衣輕柔,“公子姓氏……”
“無姓無名,無父無母,便以竹代之吧。”屬玉雙飛水滿塘,菰蒲深處浴鴛鴦,手中一動,笛在脣畔,“妙容可還想聽?”
是很美的人,溫和散開的光影讓這竹林添了生氣,竹莖之下藍雀輕動,她便忽然開了口,“想。”
這世間已經太過混亂。
百尺遊絲爭繞樹,一羣嬌鳥共啼花。不過兩人小亭,佳氣紅塵暗天起,低婉地開出了靜謐的竹花。
如今沈妙容獨居於這竹苑之中,再想起來,若是那滿身戾氣之人沒有一劍斷了自己的車馬,沒有突然闖入那方郊野竹林,或許今時今日,她與他便可太湖之畔結廬而居,盪舟萬頃,歌遍清鴻。
北巖千餘仞,結廬誰家子?
淡淡風中,有人白衣飄然,笑得柔順安寧,“妙容,郊野竹林相待,從此太湖泛舟,可好?”
她執了那略有遺憾的鴛鴦繡,真的再想要改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
烽煙白人骨。到底還是入了這修羅道,如今吳興的竹……是否依然如故?
府裡驟然而起的烈馬嘶鳴驚斷回憶,沈妙容微微蹙眉,這又是怎麼了。玉兒往前看看,回來掩上門去,“夫人不用憂心,縣侯只是命人牽了那匹頑劣的馬來,不知欲做何用,自從尋得了便無人能馴,這時候又起了興。”
她應了聲便倚在那窗邊賞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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