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席捲而過,焦灼的飛灰血漬夾雜鋪開,利器破開血肉的聲音清晰可聞,馬上之人殷紅冷白的臉色映著硃砂三瓣,髮髻束起如玉風神,曠野之中一掃奢靡妍麗之氣,凜然生威。
那些跟著陳茜多年廝殺過來的人竟也當真一愣,停下話來只看著這不到二十的少年緊盯西側,“校尉!南康四方城門,西門守軍如何?”他一直望著西邊蕭勃人馬漸少,恐怕他們打定主意強攻薄弱之處,一時顧不上四方,那人順著他目光直往遠處望去,黑煙之下不甚分明,卻能分辨出西側廝殺之聲不似北門驚天動地,“西門規模不必其他三門,所以內史大人擔心蕭勃選取此處攻城,特意留守大部分兵力守衛西門。”
“好。”韓子高掉轉馬頭,驚蓮低吼揚蹄而起,“全軍聽令!現下不能同曲江侯軍隊正面衝突!全軍趕向西門!”
話音剛落他率先策馬衝出,身後餘人一時無言,思量片刻卻突然悟出韓子高之意,“縣侯之令!不得擅自同曲江侯開戰……全軍趕向西門!”
那少年絕不逞一時之勇,更不理會蕭勃叫囂辱罵氣焰,他見得身後萬人漸漸跟上,開口急急解釋,“我軍此刻終究人數上略佔弱勢,眼下當務之急一定要記得保留實力。那曲江侯隱忍多日氣急敗壞,只顧強攻北門,若按諸位所言,我部確實有可能打開缺口搶入南康,但勢必也要有大半損傷……不要忘了!南康城中還有亂軍圍攻陳將軍,我們必須留存實力先入城中!否則就算搶入…若是連那些土豪軍隊都無可奈何,豈不是又要同當日一樣,陳氏必將再敗於亂軍手中,不能冒進重蹈覆轍!”馬聲滾滾而過,“諸位忍一時之氣,北門他有五萬兵力,而西門恐怕都是散兵,如此我部才佔優勢。把這蕭勃老賊留給十萬大軍!隨我一同從西門入城!”
侯安度急急傳達命令,“繞開曲江侯兵力……不要開戰!全軍往西!”
陳氏爲先,領會稽郡三萬圍進建康,曲江侯對峙於北門之下,頻頻回首卻見陳旗飄搖而過,竟絲毫沒有攻擊己方之意,“報——”一人策馬而來,“侯爺!長城縣侯領軍而來,卻不見與我軍後方衝突,直往西去!”
蕭勃大怒揚鞭,卻見城門之上突然潑下火油,來不及應對軍後之勢,卻先被人攔下,“內史先放火箭再潑火油……便是拼勁所有阻止我軍入城!侯爺此刻追擊不得!北門萬萬不能放下!”
曲江侯眼見北門之上雲梯紛紛起火,心下怒意更甚,“不準停!繼續攻城!他譚世遠以爲用火便能阻我攻城?做夢!給我繼續破開城門!”
長劍當歌棄金甲,半壁江山,血染狂沙。
不過片刻之後,韓子高急趕驚蓮領軍往西方而去,“侯大哥?曲江侯可有追擊?”
“不曾,內史淋火油而下,攻城雲梯起火,恐怕他們一時也自顧不暇。”
眼見西門近在眼前,身後黑煙滾滾越發凝重,嶺南一方水土遭難,便全拜這急紅了眼的權勢所致,紅衣之人回首急喊校尉,“請南康校尉先行衝入城下,命令守軍打開西門……縣侯援軍已到,必將助南康肅清謀逆反臣!”
那人領命而去,西門之下散兵分批想要搶入城門,韓子高眼見如此形勢大聲下令,清亮地眸子中映出漫天沙場烽煙,那口氣竟絲毫不容質疑,“兵分兩路,侯大哥引一半人馬圍剿曲江侯散兵,一旦城門打開,我便帶剩餘人馬先衝入其中!”
“是!”聲震於野,侯安都匆匆而過,突然想起什麼卻又折返,“子高你肩上不愈,如今只有單手乘騎,華皎?”
那曾護衛韓子高衝入會稽的少年同樣躍馬而出,“在!”
“你隨身保護韓侍衛,你當知曉輕重,萬萬不得出事!”
那同樣尚且年輕的人珍重應下,退於韓子高身側,“大哥也一定記得此仗決不能敗!一旦散兵肅清,即刻入城同我部匯合!”
“是!”
晨昏無望,陳氏軍旗迎風鋪展,紅衣驚動迫人心目,竟是昂揚領軍逾萬,毫不停滯直向城門衝去,髮絲攪亂荼靡夜色,遙望依依青崖山脊,煙雨失魂烽煙難掩,這天地之間唯剩一抹亮極緋蓮之色,少年面色清穎不辨。
侯安都眼望韓子高趕向城門之下,初次相見,樹上懸屍,人人心慌不定,江畔清風,一抹妍麗殊色竟就教人再下不去刀劍。
這樣的孩子……傲得山河變色。
千秋功業,並肩高處,願爲男後,萬世罵名,不過是他眉心硃砂一點。
算得了什麼?這羣亂世殘軍……又算得了什麼?侯安都握緊手間,直向那攻城散兵揮劍而下,“曲江侯屯兵犯上!皇上下令長城縣侯收復嶺南……汝等停止攻城!違命者立斬不怠!”
巨大的火光,驚天戰甲喊殺之音震盪山谷,越過羅霄山脈滿眼四野,千里之外有人獨守空燭,幽暗的寢閣之中面色不動的男人幾日不曾好好安歇,離兮堅持守在門外。
屋中的人隨意地披了件墨玉寬袍,淡銀的勾線映著燭火跳動不安,大夫勸了幾番,“縣侯經脈逆行,營氣大亂,此刻雖然施針壓下,加上連日對癥下藥多有好轉,但……但若是縣侯不好好調養內息,恐怕仍舊不妥……”
那人擡眼略略望那大夫一眼,便再也沒有人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