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亂,絕對不是爲了個人之事混亂不顧大局的時候,那蒼白的少年擡眼看向四野蕭索,天光大好,突然開口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尋劍!”
侯安都停住腳步回身看他,只見韓子高拉緊了外袍護住了自己左臂傷勢,撐著起身,“備馬,全軍聽命……即刻出林!”
“可是……”
“不能再拖,此刻還是白日,現下趕路就算稍有拖延,明日清晨瘴氣再起之時總能出得了鹿林……羊將軍?”
坐在石塊上失神的男人動也不動,冷冷地看著這邊似乎全同自己無關一樣,韓子高突然想起阿柳,他到底是做不到完成他的囑託,這座淺水城毀了太多東西,幾乎全然逼瘋了羊鵾。一時再不能強人所難,韓子高吩咐侯安都,“把驚蓮放開,它認得林中走勢,所有人上馬緊隨其後!”
就連那馬都長鳴一聲似乎能夠感覺到當前緊張形勢,竟是繞著韓子高過來踱了幾圈,侯安都扶著韓子高見他漸漸恢復了一些氣力,“驚蓮速度極快,不可勉強。”
韓子高搖首,“無事,我清楚驚蓮秉性。東$方$小說網?”執意上馬,紅鬢金鞍的烈馬微微垂首,少年輕輕撫過馬身有些低沉的聲音,全是孤注一擲的狠意,“我知你還認我爲主,今日形勢出不了半點差池,千萬不要再生事端。”
那馬動也不動,任韓子高單手勒住自己繮繩,“侯大哥,縣侯此刻毫無意識……只有你還清楚他身上有毒之事,決不能爲外人知曉。”
侯安都頷首,原以爲那少年也許會不顧衆人勸阻,執意親自護陳茜共乘,卻不想他聲音氣力不濟卻還是開口說得極是懇切,“此刻縣侯重傷無法,子高到底年輕,不比諸位經年征戰,多有野外行軍之法,如今形勢還請大家齊心,保縣侯周全!”說完命侯安都親自保護陳茜上馬。
有些人的氣勢一激外放,全然同身份地位無關,人若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怎麼還能得人信服?
就像是那藥室中經年冤魂一般的心境,明明是不敢的,卻突然被這過分妍麗的少年帶起了一線希望。
馬下千人連同侯景敗軍望著韓子高,突然齊聲高呼,“誓保縣侯平安歸返!”
韓子高一句話撐著說完本是已經受不住,面上卻不動分毫死死地勒住驚蓮,明明能夠覺出自己渾身脫力,硬是撐著這一時,甚至他方纔獨斷下命決定趕路出林的時候,都不知道會不會真的有人肯聽,此刻看著所有人緊盯著自己,紛紛上馬準備就緒,韓子高突然便覺出心下莫名激盪。東方|小說網|?
眉心硃砂盛放,很多人都記得那時候他如許年少,飛揚的髮絲映著完全毀掉的地獄光影毫不畏懼,肩上的傷也沒有關係,他能夠做到。
韓子高傲然的顏色染上眉角,他能夠得到信服,他能夠努力地去活到自己期望的地步。
這個樣子的他真的很美。
看向竹的屍首,韓子高暗暗向他立誓,那一夜的生死交換必將值得,竹公子……一定會有人此生無憾!
他提氣開口,“出林!”
花開一路,幾歲枯榮。馬蹄碾過碎石裂土,滿林凝結的霧氣被瞬間擊碎,紅鬢之馬破空而來毫不猶疑,韓子高也不會輸。
清輝被掩。
半壁江山又遭戰火,刀劍長戟實亦虛,建康臺城之下不遠便是相國府。
春日林木蔥鬱,府前大門緊閉,忽地有人策馬而來滿身塵灰,明顯便是千里趕回。
“相國!”
府中一片寂寥,下人攔下了大呼小叫的人先行回稟,書房之外門窗緊閉,“相國,嶺南前線來了人……見是不見?”
角落上吊著的八哥歪了腦袋東看看西看看,忽地覺出了來人身上殺伐之氣有些驚畏,嘎嘎地叫的人心煩。
屋中半晌沒有動靜,直到那下人搖搖頭就將離開之時,卻突然聽見一房門後相國清了清嗓子,“讓他進來。”
那人帶血盔甲未除,滿心焦急直直地衝了進去,卻看著陳霸先閉目養神,身上覆了件厚實袍子,恐怕身上並不安康,一聽得門前有了動靜,甚至不待那人行完軍禮,開口先問了一句,“陳頊如何?”
“相國!嶺南蕭勃屯兵逾萬……”
“我想知道的是……陳頊現下如何!”一聲明顯帶了怒氣的叱問讓那人恍然跪地,“相國息怒,將軍不敵……不不,蕭勃反賊於南康處屯有重兵,甚至還有當地土豪受人煽動竟也起兵犯上,將軍退至南康一路受阻……”
陳霸先突然起身一把將案上筆墨揮落,輕飄飄幾張戰報書信落在來人眼前,暮年老者原是安安靜靜於書房之中閉目,此刻突然掀翻外袍,一掌扣在那書案之上怒氣愈甚,“廢言!此等要事早已有人回稟臺城,我想知道的是陳頊現在究竟如何!”
這幾日接二連三接到陳氏敗退音訊,陳霸先竟沒想到陳頊領兵能夠窩囊至此,更沒想到眼看著蕭樑宗室起兵直至南康,王僧辯竟然按兵不動,“他是生是死!”
話已至此,那人終究無法掩飾,不得不顫抖著道出,“將軍身中數箭……故此纔不得不一再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