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漸漸暗下來。
花市街上花朵曬了一日的陽光到了要入夜的時候也開始顯出頹唐,馬車之中的人一直靜默無語,車伕低聲詢問,“縣侯,可是還要等?入夜了。”
陳茜擡首望望車外,臨街的鋪子開始懸燈,用紅紙蒙上討個吉利。
其實韓子高若是真的決定好了回來,這半日下來也早該探望完了出來了,是自己一直不肯放,總覺得等一等,或許這野生的豹子會開始眷戀起什麼。
危險的美感,不自覺有時候會帶起鋒利的爪牙,分明不聽話,也不是個好脾氣的孩子,陳茜卻開始捨不得了。說好的不是麼,他若是不想換了,那便走吧。
昨日斷了他的手臂,其實是自己在掩飾麼,是自己在提醒自己,日後這緋衣的人要面對的事情可能更可怕。
所以別心軟。
他想起沈妙容來,這隱忍的女子,陳茜極力地維持住一切安穩的表象,相敬如賓,她亦是極明白事理的女子,這麼多年,若不是突然出了韓子高,她恐怕就會一直這麼不聲不響隨著自己。
這個真正穿得上緋蓮紅的少年已經擾亂了太多舊有軌跡,突然真的這麼給他一個機會離開,陳茜開始後悔。
想起酒醉的夜晚,也是這樣,他說好了子時,可是他不回來,其實那個時候起,心境就不一樣了吧?
終於是嘆了口氣,入了夜,人未返,韓子高到底還是不被人輕易蠱惑的豹子,他可以和你換,但是或許哪一日他不願意了,那便誰也不要妄圖留住。
“回去吧,不等了。”
“鬱書,放手吧。”韓子高未曾回身,就覺得身後的緞子漸漸洇開溼意,憋了很久,鬱書還是有些控制不住。
手臂死死地抱緊他不放,韓子高也一時未動,等著他說些什麼,開了口就逼出她的眼淚,哭哭哭,她其實煩死自己如此模樣。悶在他身後,“我……不想再哭了……”軟弱哭泣了這麼多年,每一次都有人過來哄著她,無論什麼艱難的境況,想起爹孃的夜晚,都有他陪著她捱過來。
“我不放!”忽然大了氣力,小小的女子怎麼也不放,韓子高擡起頭來,院門之外狹長的巷子口有了動靜,卻望不清楚,他一時心亂如麻,很多年來各種念頭參雜在一起,不由自主去握緊腰際的佩劍。
緊張無措的時候,就喜歡這樣的動作。
“我們回會稽去吧……如今江南漸漸安穩,村子雖然毀了,可我們一家回去尋處僻靜的地方,爹的病也好了,以後再不出來……蠻哥,我們回家去吧……”
會稽啊……韓子高隨著她的聲音閉上眼,悠遠寧靜,淡淡炊煙,沒有什麼亂七八糟地紛爭,他沒有紅衣,不認識陳茜,不知道侯景茍活,也不用再去猜誰喜怒難測的眼光。
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他閉著眼睛,身後的女子固執地不鬆手,“回家吧,我們出來太久了。”一如往日他又捱了爹的罵,躲進林子裡,鬱書入夜跑來尋他回去吃飯,便是這樣有些委屈有些難過,卻又真心爲他的聲音,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