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皇后 共君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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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搖晃晃步履蹣跚,有人推了些什麼幾乎是佝僂著俯蹭了過來,山陰縣外這一片林地再無人煙,突地有了碾壓的聲音,瞬間驚起了漫天的黑鴉,不過只是擡頭的一刻,那攔著道路的人竟然看見恍若末日一般的景象。
成千上萬只黑鴉震翅而上,一時竟然連唯一的月光也盡數被遮去,再無光亮,同時也再無光亮之下的暗影。
都是一樣的罪孽。
“從前……”竟然有了人聲,嘶啞難聽,幾乎是從胸腔之中被人強硬擠壓而出的聲音,帶了十足乾澀而撕裂的聲音,離得近了,才聽得清是念著什麼從前。
輕微的聲響,劍已出鞘。
黯淡到了極致的月華之下影綽地看清了前路輪廓,很是緩慢的步伐,來者分明是位老者,顯然連行走都太過吃力,卻偏偏勉力地推著個木車,殘破得緊緊靠著最前方的輪子碾過枯葉,細微的斷裂之聲在夜色之中被寂靜無限放大,猶爲可怖。
這樣的境況任誰見了都該是睜大了雙眼嚇得丟了魂,偏偏荒野相遇的兩人都沒有發出聲音,一位老婦人推著個破敗得幾乎就快要推不動的木車,佝僂著背,已經完全直不起身來,髮絲荒白,而正對著她攔住那通路的人手執利器,更是暗色衣裳藏於夜色。
這一帶已經荒蕪,荒草都長得比那老婦人的身量要高,她艱難地行走其中,不時地勉強彎下身去在泥濘的地上翻撿著什麼。
劍光微微藏於身後,看著她的背部因爲襤褸的衣衫和經年的苦難折磨已經低到自己腰際,完全看不清臉色,只看著她顫巍巍地去撿那看上去還算乾燥可用的樹根,嘴裡喃喃地念著些土話,“拾柴……亦是拾荒……”
這一次的任務,竟然就是殺了這個拾荒者?
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人扯掉的衣袖,一隻長一隻短地蕩在風裡,很大的年歲了,還要出來討生活,她的手指終於夠到了那細長的樹根,卻突然被人一腳踩住。
有人死死地踩住她準備過冬用的保命之物,她卻也不掙扎憤怒,口裡仍舊是念著,“從前……也是這般窮,都怪他……都怪那醉鬼……入了冬啊,破了的衣服連這江南的微寒也抵不住,若是拾不到柴火,都要……”
都要去死。
那人腳下再次使力,聽得分明的動靜。老婦人再看的時候,好不容易尋到的乾燥枯木就這麼化爲了齏粉。
無人之境,林木泥濘潮溼,走了這麼遠爲了求些尚可生火用的柴火罷了,幾乎是衣不遮體。她看著那些毀了的渣粉卻也並不瘋狂,微微直起身來,打量了眼前人,一張混沌如同污水般的乾涸眼眶擡起來,看得那人手裡的劍不由一滯。
太過可怖,根本無法想象這老人歷經了多少劫難才熬出了眼前這副形容枯槁的模樣,深深陷下去的眼窩讓人不敢再望,執劍之人立時眼中殺意頓現,橫劍身前,“得罪了。”
木車裡有零星的碎木,一樣的灰黑顏色。
她看著那劍並不害怕,似乎只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從前……也有很多人來此,那一夜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死了。從前……你知不知道從前這裡也有人住……”
懶得再聽她廢話,只要殺了人回建康去赴命就好。
手起刀落,本就不牢靠的木車轟地倒在了泥地上,太過昏暗,幾乎看不見血光。
連聲掙扎的慘呼也沒有,悶響過後人已經佝僂著倒在地上,天空之上瞬間又起了無數的黑鴉,盤旋不去。
“不要再飲酒……不要把她扔在崗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聲音幾不可聞,最後的一句,“從前……這裡有人住,到了正午,滿山黃色的……”
擦淨了劍上的血跡,來者牽馬而過趕回赴命。
馬蹄飛揚而過,月色下竟沒有看清,林子裡俱是累累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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