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兄長也許很快便能見到你了……
誰家紅顏,樹下折柳,那年你說出城去採膠,是兄長阻攔再三,若有下一次,兄長寧放烽煙千里,也定陪你奏盡人間清歌。
那紅衣在轟然而起的巨大兵戎交錯之音中遍體生寒,黯淡的硃砂卻凝成了結不開的憤然,“全軍聽命!前方王氏守軍圍攻將軍一行……一旦缺口打開急速衝出封鎖!”
他不能再猶豫,也沒有時間多想,侯安都看著他幾乎是驚怒而起,緊緊抿起的脣角全被激出了狠意,“羊將軍絕不會白白犧牲,絕不會!”
金鐵交擊聲如珠走玉盤似的暴響。
淒厲的喊聲不絕於耳,侯安都死死盯住那方火光沖天之處,只見突如其來守軍見得驚馬四散而出,飛灰滿面形勢不明,只當是陳氏不耐火勢驚慌潰逃,“殺!太守有命不留活口!”
很明顯一時所有人影重疊而至,東側林木之後漸漸出了空隙,韓子高一手拉緊繮繩,再不敢望向羊鵾那方,他只覺心中死死被勒住的晦澀之感,說不出的感覺。
煙塵嫋嫋,韓子高眼色是那劫灰之中唯一澄明所在,比那火光還要豔的衣裳掩不住內裡驚世之魂,他還不習慣這樣無能爲力,眼睜睜捨出去的生死相拼。
但是他知道沒有時間揮霍,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羊鵾和那些一心歸附的降軍用血滴成的。
“衝!”一聲長嘯驟然而起,忽如其來那不起眼的低矮土坡之下竟起千人,紅衣爲首,蒼穹萬里之下驚鴻一瞥,此生不忘的蓮華一色直面火光,“衝過火林!”
侯安都急急策馬緊隨韓子高身側,他單臂勉強控制驚馬已算強弩之末,身側林木歪斜,又有明火不滅,“子高小心!這比不得驚蓮……”少年的馬被迫送回建康,否則若是驚蓮這區區野火自不會造成困擾,“當心前路!”
韓子高來不及應下卻先覺滿目鏽色,馬身見火激昂而起哀鳴不止,好在這一時所有人的注意都被方纔突然衝出的羊鵾一衆引開,並未有人追擊而來,侯安都衝上前來一把揮落韓子高眼前燃火的樹枝,“快走!往東直去!”
那噼啪而下的斷肢殘葉伴著黑煙,直教白日郊野竟成鬼域。
“參軍!有人率衆突圍……千人之勢!”韓子高只聽背後隱隱傳來驚呼,“追!”一陣狂笑猝然截住了混亂聲音,“王氏之人不過如此……咳……”
明顯那人早已帶傷之勢,氣勢卻猶自不鬆。
韓子高驟然捏緊手間,火勢漸漸彌散開來,不光是陳氏驚馬,那守軍一時也分身乏術,控馬艱難,四下此起彼伏俱是倉皇疾呼,他爲首從北側先入火林,轉道向東,那馬不住躲避四野飛灰。
馬上緋蓮之色的少年一瞬恍惚,余光中瞥見了什麼,循著那張狂的笑聲轉首回望,侯安都橫劍於他身前,“快走!沒有時間了……”
韓子高卻突然勒馬,光影裡的男人滿面血光卻兀自笑得歡暢,竟是……
竟是哼起了什麼。
遠遠隔著無數四散的人馬,敵衆我寡,刀槍劍戟混亂一處,羊鵾卻周身浴血突然在生死一刻哼起了小調。
君仗三尺劍,踏浮塵,試隻手,擎蒼天。妾奉碧液酒,渭城柳下歌陽關,再拜陳願。雪壓楊柳柔枝殘,到明年,絮重飛,人不見。聞愁恰似東逝水,切莫問,流入海,幾時幹?
羊鵾眼看王氏衆人察覺另有千人突圍,突然攔在那追擊衆人馬前。
韓子高生生望著那亂軍之中一刀而下……侯安都急急的呼喊盡在耳畔,“不能回去!走!”
他看著身邊人以身犯險,性命只在咫尺之間,但是他不能救他。
韓子高死死拉緊那馬繮,聲音低啞疾呼而出,“往東!”背身而去,再不望那血衣一眼。
一定,韓子高一定會記住今日!
蒼白臉色映著林外烈焰之外天光鼎盛,韓子高逼迫自己拼命策馬衝出,硬是咬了牙和著血光嘶喊而出,“折柳爲祭!”
千古憑高,漫嗟榮辱。此一方建康皇城之外鐵馬雲雕,夜半戰鼓聲聲,建康郊野大軍集結,城中愈發人心不定,春末的日子裡滿城春花,卻出奇的安靜。
縣侯府前並無特別,這幾日正門無人出入,安靜如常。
書房之中燈至三更,“李副將所言如何?”
離兮剛送了順通血脈的藥來,上首那人接過只問一語,匆匆飲畢卻已兩日未眠,“縣侯放心,李副將帶人盯緊了城門之處,王司馬此時定無法生事阻撓大軍集結。”
陳茜放下那細瓷藥碗撐在案上,略鬆了一口氣只望那火柱不定,“最快明日傍晚大軍便可南下……”
“縣侯歇歇吧,傷在經脈……諸位副將參軍定保大軍萬無一失,畢竟此刻縣侯尚在軍中,人心安定,不會節外生枝。”
那人好似也被深夜藥氣帶得顯出了疲累之色,微微擡首瞥了一眼離兮,“你下去吧,晚了便不用候著了。”嘆了口氣,似是想得了什麼,“隨意留下個人傳話以防萬一便可。去吧。”身邊那多年隨著過來的侍女如今只剩單手,挑了挑燈芯,卻看著他搖頭,“縣侯尚且未曾安歇,下人們不敢先去。”
陳茜便也懶得同她多言,城外陣陣馬蹄之音,這幾日一直如此,越發聽得人不知該是喜是憂,大軍即將南下便可平定一方,可是這一次……
離兮終究不得不開口又勸了一句,“過不了多久便該天亮了,縣侯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