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突然笑起,“你這辦法不是不可,只是人選……不能是你!快些上馬!”說完徑自疾步向後走去,後方俱爲侯景降軍,這一刻人人隱於蒿草之後,一見羊鵾走過統統垂首,他們還自然還記得當年羊家之勢,對羊鵾更不比旁人,心中殘留三分敬畏。
羊鵾命人清點人數,“五百人隨我走,其餘人緊隨陳氏候於此處,一旦前方缺口打開……拼死保護韓侍衛出林!”
“將軍不可!”低呼緊隨而來,韓子高突然明白了羊鵾的意思,這先行曝露的五百人定當被王氏圍攻,又有沖天大火,簡直便是必死之勢,“將軍此刻不得冒險,比起子高而言……將軍於此行更加重要,若是日後行軍艱難,借兵指揮一路南下還需將軍相助。”
韓子高說完就欲搶身攔下那黑衣人,卻被侯安都一把拉住,他也被羊鵾如此決定震驚,卻很快算清利弊,“子高!縣侯所託不能不顧,你現下才是領軍之人!不能輕易犧牲……”
那少年猛地回身一口氣怒吼而出,“那羊將軍就該輕易赴死?淺水城中千人好不容易逃出侯景魔掌,如今一心爲我部效命,我眼下便該看著他們去送死?”
侯安都也萬萬沒想到羊鵾下定決心,一時更不知該如何說起,“不,只是迫不得已,我們必須先保存陳氏實力……”
三言兩語之間羊鵾已經迅速上馬衝上低矮的土坡,一身黑衣在日光之下卻凜然生威,他再不顧身後敵軍搜捕,大聲開口,“諸位當年多少都曾於我手下行軍,爲前朝暴君效命,都當知道我一言既出絕不回頭!如今形勢所迫不得不有所犧牲,羊鵾今日於此絕不強人所難,千人降軍之中……願信縣侯,追隨韓子高,願爲他們二人誓死保衛陳氏江山者,便站出來同我去會會那王僧智!”
突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藏於蒿草之後只望著上首那昂揚揮劍之人,乖戾笑起的樣子竟不像是在說性命相搏之事,羊鵾曾經也鐵蹄踏碎山河,一朝爲那惡魔效命,卻毀盡今生所有希望,如今一路跟隨至此,多少人同他一般,原是生無可託,卻都被那紅衣少年堅定不移的信念所感染,人生在世總當一往無前,徒勞悲哀舊日,頑固不化之人生不如死。東!方小說!網?
他們早就該是前朝冤魂,這條命都是韓子高重傷換回,如若不是他,如若不是陳茜,就算那他們這些人還有心氣再上沙場爲主效命,恐怕也無人敢信,還是刀下屍首罷了。
“不可!將軍千萬考慮周全,此去兇多吉少……”韓子高死命想要掙脫侯安都的阻攔,大聲叫出,眼睛卻看著那層層隨風散開的草木之後竟是默然一片,無人反對,也無人再說其他。
所有人都看著那些同樣疲累行軍而來的將士,遠處寧國縣守軍呼喊更甚,愈發地集結人馬四下搜尋。
羊鵾自知不能再拖,“願隨我而出者,上來!”
“侯大哥你放開我!羊將軍雖然舊年助紂爲虐……但這數年來家人被脅,他深入朝堂卻從未向那暴君透露我朝利害!將軍膽識過人,若能順利南下必將大壯陳氏生威!不能……”韓子高單手掙不開侯安都的阻攔,卻突然滿腔的話全哽在了喉間,只看著那枯黃的草葉之後突然而起百人,齊齊衝上那矮坡向著羊鵾行禮,“吾等願隨將軍同去!”
接二連三,韓子高愣在當場,“不行……這便是送死的法子……”
他本是打定了主意要自己衝出去,根本想不到那麼多,這一時瞳子裡映出那火光猙獰而來,竟是渾身一凜,只看著羊鵾大喊,“不可!我未下令你等不能妄動!”
好不容易活著出來,這些人好不容易活著出來不能輕易送死!
那些侯景降軍卻回身只望著韓子高搖首,“我們早是應死之人,當日船上是韓侍衛力保我們一行,如今……我等之中多有傷病之人,理當從我部之中調人而出,韓侍衛不用自責。”
陳氏衆人畢竟是精銳不能輕易放棄,那幾位副將竟也不曾想到這些人會如此深明大義,這一時僵住了面色竟也不再多言。
四野溫度驟升,乾裂的草莖散發出陣陣焦灼的刺鼻氣味,蒼茫郊野突發大火驚起滿林飛禽振翅而上,撲簌之間那天竟蒼鬱得讓人只覺不可思議。
這麼混亂的人世,天地兀自巋然不動,有所人的性命都不過是紙上墨跡,今日蜿蜒,明日或許戛然而止。
散亡歸不得,掩抑泣山阿,誰能最終劍指天下,登峰而望?
業火灼氣迎面而來,逼仄的無力感讓所有人都有些壓抑,死亡觸手可及,韓子高被侯安都死死拉在原地,他眼睜睜看著羊鵾,爲了讓其他人能夠衝出守軍圍困,不得不帶人撲入火海。
韓子高選擇的這一條路當真不好走,他同陳茜交換的時候都不曾想得如此清楚,可是這一切如此真實地逼迫著他必須接受。
羊鵾不再多說,“上馬!”
血火半生,掙扎半生,五百人隨之上馬毫不退縮,那黑衣斗篷早已放下,高額劍眉之上卻滿是興奮,“我已多年不曾如此……哈哈!死於我手上之人不計其數,此生必有此一劫,便當我爲當年所爲贖罪便是!”
那風中扭曲了的景物被一聲疾呼驚破,韓子高清清楚楚聽見那黑衣人徹底衝入火海之前所留最後一語,“柳綠之時……請韓侍衛代我相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