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想打起精神,看在侯安都眼裡卻明顯覺出了疲累,韓子高撐著笑起來,“不過是覺得傷口不似前幾日疼了,想試試罷了。”
但是結果卻讓自己失望。
他恐怕是真的不能再動左臂了。
侯安都滿口的話就欲衝出口,韓子高卻先搖首,“我沒事,大哥不用這般神色,不就是一隻手臂……沒什麼大不了。”明明是說著沒什麼大不了,韓子高右手卻狠狠掩上那窗子,“此刻沒有時間再顧及這等瑣事,還是趕路要緊。”
侯安都伸手試著按捏於韓子高左臂之上,“可有感覺?”
“倒不至全無感覺,只是使不上氣力。”
“那總還有希望,大夫當日也曾說過,只要修養得當,起居尚是無礙,需些時日總會好的。”
起居無礙?他韓子高若是當真成了假手旁人幫助的廢人,那他如今一切統統前功盡棄,又何必疲累如此?
緋蓮紅的心中憋了口氣,卻也知道侯安都不過是想法寬慰,更是爲了自己好,這一時也便應下不再多言,“傳命於全軍待命,準備下船趕路。?”
寧國縣已屬宣城郡,只是此方縣城之外水路偏僻,船行於此尚算隱蔽,韓子高披甲而出,看著羊鵾不動聲色已先行下船,這時候一見他護著左臂出來,嘆了口氣伸手欲扶,“你肩傷兇險。”
韓子高知道他們如今都怕自己再有閃失,搖首自行下船,這幾日氣色微微好轉,面上終究有了些血色。
站在荒野之中擡眼卻見千人齊整,少年獨立馬旁揚聲開口,“諸位想必也清晰眼下形勢,宣城太守定會一路命人搜尋我部,絕不可掉以輕心。一日之內必須趕至會稽近郊!若是有人無故拖延行軍……羊將軍,你可軍法處置!”
羊鵾本不是陳氏之人,卻陰差陽錯隨之南下,眼下成了軍中官位最高之人,領命於韓子高身前,轉身上馬,“侯校尉領人開路於前,也可保韓侍衛一行,我領侯景舊部押後,如此方可週全。”
那少年思量片刻頷首,一行人棄船改道陸路郊野直往東去,相隔幾裡之外寧國縣城城門洞開,守軍急速而出,“太守有命巡查郡城四野,以防有人趁嶺南戰禍生亂!”
清晨街巷漸冷,一經戰事百姓總是最先遭難之人,聞得嶺南動盪,江南諸郡人心惶惶。?
宣城太守府中傾巢而出,“回稟太守,城外水道不見軍船,恐怕……”
“陳茜豈會自投羅網,自然當想法繞開我郡。”王僧智連夜接到司馬急令,一早出動人馬巡查江道水域無果,此刻仔細思量,“我可還記得他當日用那無頭屍體示威,那時囂張不可一世再不把我王氏放在眼裡,可想過今日?”
“太守,若想乘船南下不可能不被外人察覺,恐怕縣侯該是棄船而行。”
“郡中幾縣均有水道相連,給我於城外搜尋!三千人……不該全無蹤跡。”
那下人仍有疑慮,“可縣侯此行乃是皇上下旨,如今皇詔在手,若是縣侯此行當真在我宣城郡四野出了事……豈不是誤國之罪?”
王僧智大笑而起,“你等下人當然不通眼前形勢,皇上龍體久病不保……臺城之中兵權俱在司馬同相國手中,如今根本就不是這樑帝要平戰亂,乃是相國想平嶺南,王氏怎能讓他如願?若是陳茜當真死於郊野……司馬即刻便引蕭勃北上!到時候……一個病懨懨的傀儡小兒有何可懼?”
“太守所言極是。”
“嶺南南康城中現下如何?”
“據前線傳回的軍情所言,陳氏被曲江侯蕭勃大敗,退於南康,誰知當地土豪蔡路養竟領亂軍將他一舉圍困於城中。南康城中眼下形勢混亂,內史譚世遠面上並未勸阻曲江侯一路追擊而至,但眼見陳茜腹背受敵困於城中卻仍舊幾番推脫,不肯放曲江侯入城主導局勢。如今恐怕曲江侯也隱忍不得,幾欲強行佔領南康,屠戮陳氏以立軍威。”
王僧智略略思量,“譚世遠確爲關鍵,南康本不是要塞之處,他這幾年所行看不出究竟偏向於哪方勢力……這一次全是陳頊兵敗慌不擇路退入南康,不想蕭勃早已暗中煽動南康城中土豪亂軍起義,導致他徹底被困。想來……此刻蕭勃欲入城控制譚世遠收爲己用,再斬陳頊壯大聲勢,那城裡卻各方爭奪,陳頊恐怕也瘋了一般想出城逃命……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下人也明白太守何意,“譚世遠恐怕不會是輕易屈從之人,他若一早想要投靠曲江侯,早當開了城門讓曲江侯入城徹底剿滅陳頊一行,如今卻僵持不下,四方城門緊閉,外有曲江侯虎視眈眈亟不可待,內有原有守軍,蔡路養,陳頊,三方混戰困於其中,他到底想要如何?”
王僧智隱隱覺得此人定有所謀,“無論如何先阻陳茜!”
白露濛濛,林葉溼寒,雖是春日但野外終究不必市集,韓子高一手勒馬只覺肩上受溼寒之氣所擾,愈發疼得難耐。
暮色晦暗,天邊漸漸起了青灰色晨光,韓子高爲首,放眼望去四下多是毫無看顧的野生草木,低矮錯亂,爲了避人耳目不得不千人穿行郊野,繞寧國縣城之外趕往會稽,如今急行一夜,只覺指尖僵硬竟是一刻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