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岐伯眼望陳茜下定決心將那錦盒放於暗色綢緞之中護好,一時兩人面面相覷竟是無言,他們一直留守建康,竟無法想象當日船上韓子高如何能下了這般決定,先送縣侯入城養傷。
換做是他們都不敢此般果決,這一個念頭之下會牽扯出多少兇險難定,誰能料到?李副將驟然想起了當日那少年第一次出現在武場之時,一身驚豔的紅衣美得驚心動魄,竟也能舉手就射落了他陳氏軍旗。
絕不會是池中之物。
武岐伯驚訝無法,身旁的李副將本於建康駐守多年,此刻也終究是嘆了口氣,“恕我直言,末將曾以爲縣侯癡迷此人定當自毀前程。如今想來……罷了。”
陳茜並不惱,他也知道很多老者當年是隨著叔父一同拼殺過來的,原是口氣中都有些倨傲,難得李副將都鬆了這口氣,一時心裡更加篤定,“我知副將憂慮,但是韓子高自己定將給所有人一個證明。”甚至帶了三分的無奈,“有時候我都沒有辦法……副將可知,此次若非韓子高果斷下此決定,如今王司馬截殺之人便當是我,恐怕他自行回城……軍中諸位也不可能聽他一人之言,及時出兵相阻。”
韓子高分毫之間便已經想得很清楚,身份地位和旁人眼裡的重要性,無論如何算起來陳茜決計不該重傷上路。
他絕對不可能是旁人說起的那麼簡單,一個美得讓人害怕的男寵。
就連王司馬手下衆人都知他陳茜做事一向做絕,城門當衆屠戮之事完全是他的作風,因此起了疑心來要挾試探。這麼多年,能夠一掌劈在陳茜頸後的人,除了相國有這個資格之外……
便是他韓子高了。
當真是沒有辦法,那帶了刺的蓮花臨風不折,不會被任何人掌控。
天色將晚,府前漸漸有些涼意,風中堅持等待的女子無論如何也不肯先行回府,縣侯府前紙燈飄忽,映得豔若芍藥的一張臉面不甚分明。
只聽得府中一聲長鳴,有下人驚叫而起,“驚蓮!驚蓮衝破馬廄圍欄……不好!攔住它!”
書房之中三人籌謀,陳茜微微一笑聽著府中動靜,“連它都忍不住了,也好。武岐伯!驚蓮乃八駿之後腳程極快,此行你帶可靠之人勒住驚蓮,盡力騎馬於陸路緊隨,即刻趕往會稽!定當趕得及同韓子高匯合。”
李副將唯恐年輕之人有所閃失,“還是命我去爲好。”
“不,副將多年鎮守京口,建康此刻也必須要緊之人死守。武岐伯?如今此物託付於你,務必追隨驚蓮連夜趕往會稽!”
武岐伯惶恐單膝跪地,雙手托起一物,乃是侯印龜鈕。
這等同於陳茜身家性命所在,一旦侯印遺失……同那欺君之罪已無分別。
驚馬嘶叫,一片人影錯雜,離兮急急推門,“縣侯,驚蓮莫名興奮難耐,衝出了馬廄現下在前院衝撞。”
武岐伯死死按住那侯印貼於胸口,“末將誓死保護侯印,定交於韓侍衛之手!”
衆人合力替驚蓮套上繮繩,武岐伯挑選忠實可靠兩人出來一同制住此馬,陳茜疾步而出,驚蓮突地緩和下來竟是動也不動,那黯淡夜色中喜怒難測的人此刻隱了周身氣勢,“驚蓮不同凡物,通人心性,當日便是它救我等三人逃出淺水城……如今,也知形勢緊急,乖順不少。”試著擡手撫過那暴躁畜生的紅鬢,驚蓮掙了一刻卻又平靜下來,陳茜看向即將上路的三人,“你們一定記得絕不能和任何人有所衝突,選取郊野小路直往會稽,一刻不得耽擱!”
“是!”
陳茜拍了拍那馬背,聲音已近低語,“驚蓮,兩次三番你俱爲關鍵所在,當日……我將你給他的確目的不純,可如今你是一切關鍵,無論如何,記得你認韓子高爲主,定保他平安無事!”
那馬竟似哀哀鳴泣,揚起前蹄就欲衝出,武岐伯同兩名護衛翻身上馬,“縣侯放心,末將定不辱使命!”
一片生死相搏,這方情絲百轉,竟成了死結,“爲什麼……爲什麼他不肯見我?如若他當真無礙,爲何府中馬鳴不吉一片惶然?曉衣……曉衣他會不會出事?是不是像頊哥哥當日所言,生死難定?”
曉衣平靜下來在這裡守了大半日,只覺得入夜風大,再等下去小姐又要害了病,眼看著近日陳見琛心結不解,越發清減起來,那丫頭心裡焦急,“原是相國親自下令恩準韓侍衛入城診治,想來性命定當無礙,不過小姐再這般等下去自己倒要先出了……”
亂世幾多情愁難解,那丫頭話還未說完,眼看著陳見琛身子痠軟竟是直直地倒了下去。“小姐!”
千山風過,寒江天外重城正掩。
一片冷淡山水墨色,風物絕佳,原當時一方江畔良辰美景。
卻見得宣城郡郊野水域行色匆忙,船隊借夜色犯險行淺灘至此,荒冷無人,乃是寧國縣城之外。
天邊微微泛白,主艙窗旁有人方安歇了一刻,眼見已至岸旁又即刻披衣而起,侯安都入艙之時,便見得那人臉色映著朦朧光線更顯白皙,卻是低垂了眼目有些悵然,好似是試著想要擡手,那左臂傷了肩骨,恐怕數日過去疼痛減緩,但內裡血脈仍舊不通,侯安都停了腳步待在門口,不知當不當進去,只看著韓子高幾次想要試著動動左臂,終究無法。
長長的嘆了口氣,他一個人靠著窗出神,一直到侯安都走近突然反應過來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