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高微微盯緊地圖上的始興郡,硃筆勾勒之處,腹背受敵,南康孤城一座,漸漸理清思路,“不,我部都是經年征戰之人,自然清楚將軍此行應該果斷後撤才爲上策,可是我們並不清曉治理一方之策……內史鎮守南康,眼看嶺南曲江侯生亂,必將染指江山,內史該是清楚無從勸阻,但也無法茍同,故此並不抵抗,卻也不曾相助。不要忘了,雖然譚世遠沒有幫助將軍後撤逃離嶺南,但也並沒有放曲江侯入城屠戮。”
幾人面面相覷,韓子高右手握緊,“這便爲關鍵,我們先至山下,想辦法混入南康。”
餘人領命而出查看江路,艙中人嘆了口氣卻也無法,“這一路都是在賭,此刻也必須賭一次內史心思。”
侯安都漸漸明白他的意思,思量了片刻,“子高可是想說……我部太過注重行兵之效,將軍也是太過關注眼前才逞一時之勇,南康內史終究擔負一方百姓生息,不可能冒進,也不可能將南康陷入戰火之中,所以他才關了城門,兩方都不討好?”
韓子高頷首,“大哥明白便好,所以眼下我想將軍該無性命之憂,但……絕對不能再拖,曲江侯不可能放著孤城不顧,他再僵持下去必將徹底攻城,連內史一起不保。東!方小說!
侯安都舒了一口氣,“即刻便至山下,改道陸路,很快便有結果了。”說完伸手過來探看韓子高左臂,那人微微蹙了眉,終究還是搖頭,“仍舊無法使力,恐怕是經脈已斷……”
侯安都故意笑得輕鬆,“不可能,往年大哥還曾被一刀砍在腰骨之上,如今不也是尚能騎馬行兵?大夫說的話可信可不信。”替他揉捏疏通血脈,順勢加了一句,“便是在這嶺南的時候,比你大不了多少。”
“我想起來了,以前府中喝酒那一日,大哥說過,本是曲江人。”
身側的人憨厚的笑起來,想了片刻搖頭,“出來的早,好多事想不起來了,記得的也都是那會兒戰亂,家裡爹孃死得早,那會兒的世道……好多人都同大哥一般,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躲起來等死,所以聚集了些人一同去隨軍,趕上侯景被趕出京口,便也四下無依成了散部,想去報效明主。”
現在說起來的時候都是簡單的三言兩語概括下來,韓子高卻看著他那一日突圍在手上留下的傷口,結了疤,侯安都習以爲常,甚至不去望。東方|小說網|?
人人都有一箇舊日的記憶,亂世中誰又活得輕而易舉?
韓子高默然抽回手臂來,“無礙,罷了……我也不再指望這手臂如何。”
這也算他的代價,年少心氣,以爲殺了那做著荒誕大夢的前朝暴君輕而易舉,以爲什麼事情堅信去做,就一定能做到。
他還是付出了代價,怨天尤人沒有用。
有時候想一想,沒有陳茜的話,他韓子高走這條路遠比今日兇險。
所以他突然便開始不再耿耿於懷這左臂,侯安都不知道韓子高這種幾乎放棄了的感覺是好是壞。
但是這個孩子卻真的和他江畔偶遇之時不再一樣。
雖然他坐在矮案後有些疲累難言,雖然他空蕩蕩的紅衣遮不住連日行軍越發清瘦的臉面,雖然他左臂動也動不了。
他也美得讓人害怕。
於是那人蜜色的臉面浮出些笑意,看著一側洞開的窗子透過江風幾許,“子高,大哥以你爲傲。”
臺城匆匆而出一隊車馬,剛至相國府前,有人敢來回稟,“相國!”
“入內說話。”陳霸先馬上掃了一眼止了那人聲音,即刻趕回府中,“今日探看皇上,已請皇上安心休養,大軍南下,嶺南不日平復。”
身後隨行極識得眼色,聽了同軍情有關統統告退。
“是……”那人趕上幾步,“縣侯……縣侯一行已至羅霄山下。”
“王司馬呢?”
“眼下……眼下還不清楚,不過司馬已經著手調兵南下。”
陳霸先一手推開書房木門,“這個時候了想來言和?我看是他路上阻截無用,自知再無他法……王僧辯這老匹夫以爲能動我陳氏的人?去,命人進宮散佈些閒言,國有戰事之際,宣城四野大火三日不息,不知宣城太守可是也有意謀反?”
最後這有意謀反四字說得極低,那口氣卻壓得回稟那人連頭也不敢擡,“是……是!”
百日長青,青木層疊,地勢走高。
會稽駐軍三萬南下至羅霄山下,陳氏爲首,率先登岸棄船,左右層巒疊嶂,山嶺高大。緩地亦多爲丘陵,再往南去便是始興郡,韓子高本當以爲現下曲江侯兵變揮師北上,此刻山下必將人際罕至,卻不想下船行得不遠,卻在山腳之下遙遙見得村落,而且村口竟有戰馬遙遙駐守。
“命人先行過去查探!”韓子高揚聲開口,全軍待於青木林中,不多時候竟見侯安都引人歸來,來者明顯將領模樣,一時面色焦急,直望他們一行打出陳旗竟似如釋重負,“縣侯!”
韓子高策馬出了林子,迎上前去,這一時並不好解釋,只得先攔住了那人,侯安都眼見那人急切見到縣侯,“這是南康守軍校尉,如今待千人候於此處多日。”
韓子高不禁有些奇怪,“此處不過山下荒村,校尉何故守於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