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征戰江水飄紅,提心吊膽終於熬到今日,他們哪個不是見慣了白骨見慣了離散?何況侯景之亂對於江南水土無疑等同滅頂之災,爲何還要爲了這股信念,跟隨陳氏跟隨陳茜一同拼下去?
幾人一愣,思量片刻緩了手下刀劍之勢,“相國早年驍勇,肅殺戰亂逼退暴君,百姓如今一方平順多仰相國之恩,當爲大智大勇之人,我等自當衷心效命。”
韓子高不動聲色,“縣侯如何?”
此話更加問來可笑,“我部若無縣侯絕無今日!”
韓子高微微頷首,“諸位願爲陳氏出生入死,正是因爲相國,縣侯有真膽識,能服萬民定天下,值得諸位仰賴追隨!既然如此……十萬大軍尚且忠心不二,何況如今區區八百餘人?諸位是對相國心存憂慮,還是對縣侯服人之能有所懷疑?”
“末將不敢……”
韓子高眼中揚起的光芒不容小覷,“韓子高相信陳氏,相信縣侯,也相信這些人既然能同我部歸返,必將心存報效之意,何況如今形勢絕不能枉殺一人!若有人還想動手……”眼光一轉,停於那副將手中長劍,“便是違抗縣侯之命!不論早年軍功如何,此次南下事態緊急,羊將軍?你可先斬後奏!”那少年凜然眉目,盯著眼前咄咄逼人的經年老將竟是分毫不讓,管你是不是仗著自己軍功在身,多年元老,但凡你再敢胡亂趕盡殺絕,即刻便要軍法處置。
所有人望著那妍麗明晰的少年都有些默然,他渾然而成的氣魄瞬間迸發出來,直教幾人微微退後兩步,單膝跪地領命。羊鵾面上並無表情,卻終究鬆了指尖。
身後艙門一陣激盪,**呼喊之聲不絕於耳,“開門!”
韓子高命人打開,卻見有數人踉蹌而出,卻是同副將一同跪在地上,“你……”
身上還有那不見天日的暗色盔甲,本是淺水城守軍。爲首那人韓子高卻是認得的,“你不是那一日……船上尋死之人?”
正是羊鵾當日親隨,卻不想那人拉起左右之人揚聲開口,“我一家困於淺水城中,如今只剩兄弟三人,兄長因守城門最後得已逃出一條命來,而家中親眷……城毀人亡。將軍說得對……我們這些人當日迫不得已,爲了一家性命茍延殘喘拖至今日,若非陳氏命羊將軍痛下決心傾覆侯景,我們如今仍舊過著朝不保夕不見天光的日子!諸位副將實屬憂慮……若不能信我等決心,也要相信縣侯識人眼光!”
韓子高曾經給了他死過一次痛惜自身的機會。他們都見到那一夜他肩骨碎裂猶自撐著一口氣,進入城中的人從來無人能活著出來,這個絕色之人不但活著出來,甚至還救了他們所有人。
所以他們相信陳茜能有如此眼光,必不會成爲第二個侯景!
韓子高有些愕然,看著侯景降軍人人跪地,直向著自己垂首待命。
侯安度微微頷首退後幾步,這孩子終究還是成長起來,漸漸能夠闖出自己的功業,漸漸能夠讓別人追隨相信。
“韓侍衛肯保我等之命,我等必爲韓侍衛出生入死在所不辭!此行無論如何……力保陳氏江山!”
巨大的風聲撲滅了周遭所有聲音,他重傷無力的手臂毫無知覺,卻突然只覺得心裡一陣激盪,他開始確定自己真的可以做到。
如果以前只是強大驕傲的信念,現在韓子高開始確定自己真的可以完成目標。
陳茜,陳頊,嶺南,還有他們說的……陳氏江山。
一定不會有事,一定。
建康城中人心不定,春花正好,那街上卻突然少了人,空蕩蕩的攤子無人看顧,聽聞嶺南陳頊戰敗的消息一時百姓又想起當年,連年征戰割據,烽煙再起,這建康的安穩本就是水上浮萍,何言堅實根系?
城東武場突如其來接到命令全軍待命,相國調命迫在眉睫。
一輛馬車急急駛入長城縣侯府前,門邊白衣女子等待多日終於見了音信,一時心裡急著上前引人入府,卻只看著那烈馬焦躁不安,幾人極是謹慎,擡了人入內並不多言,她立即更加難耐,“韓子高如何?怎麼會……聽聞受了重傷,玉兒,大夫呢?”
離兮明顯看清那衣裳之下似有不對,忽地攔住了衆人留於寢閣之外,“夫人不必焦急,大夫已經入內,離兮進去探探。”
推門只見大夫垂首驚訝,片刻之後惶然施禮,“縣侯……”
榻上的人似乎漸漸清醒,“離兮!將一行帶回的屍首先行避人看顧,萬不能讓……不能讓夫人見到!”
他不知道現在該如何說起。
離兮應著命人去辦,匆匆轉回卻見大夫搖首,滿面焦急,“縣侯切勿不得再動內息,陰氣,陽氣,營氣,衛氣四者逆亂,不相順接,故謂四逆,此乃病機,如今縣侯營氣大亂,血脈逆行恐怕已有數日之餘……況且……似是血脈受抑,不知是舊傷所致亦或者還是中毒之相……”
陳茜凜然壓下,“胡言亂語!只快些用藥,不用再言其他!”
離兮目光一動,縣侯醉鸞夢之毒是強行壓下,這一年拖得久了,本該歇息幾日調整內息,可是爲了趕路他當日離開倉促,沒想到回來之時竟然已經血脈逆行……
這毒因早年恩怨而起,卻不知何日纔能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