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貫秉性暴戾的長城縣侯今日卻只是輕緩的口氣,他忽然開口說話,“見到你的時候……我也不過十八歲,那一年……”
無端擺斷芙蓉朵,悠遠而見了疲累。
韓子高不由想起夜晚亂軍肆虐,會稽山上鋪天蓋地淡黃色瓔珞一般的小小野花,他鬆了手間緊繃的氣力,任他握著。
“那一年,什麼都還沒有發生……我也只是打敗了一仗,便氣得幾乎受不得,一路燒殺都定不下心。”
他安靜地在他懷裡聽他說,很是低緩,分明是斜坐在他膝上不雅的姿態,韓子高卻也不再掙動,都有些悵然,提起舊日誰不曾有過牽念。
韓子高同他一般開口,“我記得。”
下一個瞬間覺得身後的人竟是慢慢地靠在了自己背後。
溫熱堅持的力度,
“記得…….便好。”
韓子高不由愕然,“縣侯?”
“無事……”聲音低啞,額頭抵在自己身後,韓子高不由有些無措,見那地上扔下的劍利刃鋒芒煞了燭火。“這是你……當年的佩劍?”
陳茜沉默半晌,慢慢搖首,“不。”
“你說它傷過侯景。”
“當年我的劍給了你……”
人間迷惘戰亂,嗔,慢,疑三因而受生,會稽小鎮恍若修羅一夜,一劍劈空,驚落蓮華。
韓子高愣住,陳茜幽然口吻全不似往日,竟是低沉至極,“這是後來才換得的。遇見你之後……那畜生一路命人阻截我回吳興。”
說到最後卻帶了些凝滯竟似說不出來,緋蓮顏色凜然一動,他不說也想得到,侯景手段殘暴之至天下皆知,陳茜當年一路之上所歷種種遠非今日片語便能說得清楚,韓子高僵持在他身上不知該說些什麼,卻突然覺得他撐在自己肩骨上的手……在抖。
“陳茜?”忽地轉身想要看看他,那蒼青色的袖口一動,竟是牢牢地鎖緊了他的腰畔再動不得,“不許轉身!”狠狠地從牙間逼出的話,韓子高也便作罷。
“你砍了他一劍?”
“是,敗退路上無法與叔父援兵相接,侯景……後來追上我,他面上那條醜陋疤痕,便是我贈與他的恥辱,兩敗俱傷,我不得不繼續退回吳興,他自然不能輕放。”忽地起了笑聲,“當年也還是太過自負……叔父早便是說過他定不是輕敵之人,我卻不聽,直教京口失守……他引玄武湖之水……之後萬民溺死江河擁塞之事,如今活下來的人,恐怕都是知道的。”
韓子高眼望那燭光映在窗紙之上,高低錯落間的紛爭,陳茜在他背後的陰影裡閉著雙目,“韓子高……”
他喚他,想要回過身去,陳茜還是不許。
“以前你……那年見到我的時候……叫什麼?”
“舊名阿蠻。會稽那鄉里的幼童,通常都是這般名字。”說完了,覺得他在身後長出了口氣笑起來,“不好聽。”
韓子高應了一聲,“自然比不上縣侯給的名字。”
“你喜歡阿蠻還是子高?”
韓子高不答話,“一個名字罷了,怎樣都好。”
“說。”燭火被他突如其來的逼問迫得一跳,暗黃色的光被他紅衣帶起橘色影子投在面上,韓子高臉色不變,“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