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怒喝逼他們慌亂地鬆開手去,不過是村裡幾個年長些上山伐木的孩子,立時便嚇了一跳,回身望望唯恐被其他人聽了去,轉身跑得無影無蹤。
韓叔上前看他被人捆在那樹上,這情勢總也明白了一二,鬱書不懂急得過來解那繩子,韓叔一把拉開她,“丫頭先去一旁待著。”
分明是他受了輕薄,這邊他爹卻揚手一巴掌打在面上,“早就知道你出來定是要惹出事端,丟盡了臉!”
“韓叔……韓叔你別打他!”鬱書嚇得渾身直抖,過來抱著他的臂不讓再下手,“蠻哥哥也是嚇著了,別再……”
憤憤不平,一個男孩子遇見這種事情簡直便是讓韓叔受不得。
那孩子不哭也不語,回去了便悶了一日,再出來又還是往日樣子,卻是無論如何都要出去學武。
韓叔幾次阻攔都無用,那倔強的脾氣敢不了,分明是看著柔軟纖細的孩童,口氣可絲毫不見女兒氣,說是要出去便是要出去。
萬般無法,韓叔扯著他跪在屋裡,舉了那鄉里信奉的山廟求來的一點硃砂給他印在額首正中,“你是男兒,切不可忘了!不論如何,不能做出那般以色侍人的事來!這硃砂若是你做了忤逆爹今日所言之事,定是要散的!人人都能得見!”
男孩子沉默半晌,無言應下。從此他眉心一點硃砂紅跡,竟是分毫未損容顏麗色,待得一年之後,戰亂崩塌亂軍燒殺,爹受了傷身染重疾,會稽自是再住不得的。
家,滿山遍野的小小黃花,連名字也沒有,他卻總是在夢裡見到。
侯安都正望他額上那抹硃砂,忽地又見屋外跑入一人,卻是個小小女子,鵝黃的衣裳許是年剛及笄,略顯了些稚氣,見了屋內這幾人有些慌亂,急急地向著那少年去,“蠻哥,他們……”
“無事,今晨過江偶遇幾位大哥,便請他們留下吧。”
鬱書見得他們手中尚有利器不由後退,“蠻哥,還是……不要留在這裡了,如今城裡也進駐了陳氏人馬,恐怕又是太平不得。”
侯安都也便先出去尋處安靜地方歇息,屋內少年給爹喂完了藥,看看那小丫頭,原本一切安寧的鄉野,突然一日亂軍闖入哀嚎不絕。他還記得半夜裡鬱書渾身是血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衣裳說著快些逃出去,她家早被血洗一空,獨獨剩了她跑了出來。
今時今日,想起那一年來依舊是脊背生涼。他收拾好藥碗,又替爹蓋好被子。
記憶中的那個人……他再一次看見他。
記得自己拾起那劍來,微微有些錯愕,卻忽地想起此刻必須快些離開,收好它匆忙扶起兩人來。
帶鬱書離開的時候,會稽漫山開滿無名的淡黃花朵,枝頭之上嬌俏顏色映著血腥屠戮,鬱書死死跟在他身後尋了方車將韓叔扶上,急著逃亡,馬車趕出數裡,十二歲的孩子忽地跳下車去。
他只想再望一望被毀了的家,火光沖天,燒殺之後便縱火泄憤,亂軍奔逃何曾顧及無辜生靈?出了這裡,恐怕就再也不能回來了。遙遙地黃色山巒映著眼中,鬱書清楚地記得他那麼美的眉眼卻帶了難過。
幾經爭戰傷南北,何日黎民享太平。
好像這些記憶……都是遍野屍骨,不駐離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