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扶夫人回去,近日建康恐怕有變,府中上下必須嚴加守衛,而且……我已回府之事不準外泄。離兮?”
“是。”
“傳軍中校尉之上所有人入府……記得不得妄動,隱蔽行事,所有人二更蓮池外待命!”
飄搖紙燈。
二更,縣侯府前正門一片蕭條景色,營房之處寂靜無聲。入了夜的街角有人躲在暗影裡守了幾個時辰,匆匆趕回卻極是篤定,“司馬放心,縣侯府前未見有異。”
王司馬挑了封書信染於燭火之上,“那現下陳茜一行應該已出建康水域。但石子崗處所傳回的書信上所言,他一行船隊改道向東,並不直往嶺南,目前他究竟想做什麼還不清楚……若是向東……”
“司馬準備何時動手?”
碾碎飛灰那燈影下的人果斷下令,“無論陳茜向東意欲如何,三更時命人出城下令,石子崗守軍追擊陳氏之船……”
話未說完,那人已經會意,皇上當日登基之時爲表犒賞功臣之意,御賜令牌以備緊急時刻陳王兩氏駐軍出城所用,如今陳茜不在,雖然相國這幾日看似平靜,然而實則焦急抽調人馬分身乏術,如今夜晚出城再無人可阻。東!方小說!網?
王司馬卻頓了一頓,“記住,三千人……不留活口!”氣定神閒,拍去指尖灰燼飲了口茶,“看看這相國百里加急調兵南下……三日後集結完畢卻無領兵之人。這倒也是有趣,他若當真親自去救他那廢物侄兒,我也便即刻佔據臺城!”
領命之人有些猶豫,“恐怕相國不會如此輕易便放臺城不顧,陳頊並不重要。”
“那也好,陳頊救無可救死在南康,我即刻出兵支援蕭勃直逼京口!”
靠近了窗子王司馬這才遙遙望見相國府上茂林修竹,層層樓臺走勢竟不遜臺城皇宮之奇偉,一時微微瞇了眼去,“相國啊……陳霸先,我同他也算舊交故友了。”說完了有些深邃笑意,那眼底卻全是肅殺,“這麼多年他恐怕也忘了,侯景之亂若無我部聯手相抗,他陳氏一己之力怎能逆天改命!”
王司馬伸手掩上窗子,正是此時,縣侯府中四方角門陸續開闔,隱蔽的蓮池之外火光愈甚,人影紛雜,陳茜一語定軍心,“決計不能讓王司馬之人順利出城!”武岐伯領命直奔城門而去。東方|小說網|?
竹林風過,兇險難定的一夜。
一曲幽暗的小徑通往其後僻靜院落,離兮眼見縣侯突然轉入其中,心下大致明白一二,“縣侯,竹公子……那屍首……”
“擡過來,避著人。”
“是。”
只有他和離兮,地上那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首殘破不堪,離兮不忍再看,退了幾步卻終究還是繞了回來,“竹公子竟然未死。”
陳茜聲音聽不出波動,四下太過昏暗,伴著府前突然而起的刀劍馬蹄之音,這一方詭異的竹林卻滿是說不出來的壓抑。
離兮看著他想要俯下身去,“縣侯……”
“我無法和夫人開口,其實只是不敢再提起……”他拔出防身之用的佩劍砍落四周竹徑,劈出了一方淨土,“現在想想,他死在當年纔是幸事。否則……”
那完全已經被毀了的屍身,陳茜托起來的時候手在顫。
離兮看得很明白,幾欲開口說些勸慰,卻太過明白陳茜這樣的人從來都不需要安慰,而此時此刻韓子高孤身領兵南下,片刻之後城門之處又將同王司馬正面衝突,陳茜卻內息混亂再無他法,幽暗的林子中只剩下這還知道舊事的婢女相伴。
她知道舊日的記憶對於縣侯而言曾經是多大的障,他險些就走不出來。“縣侯,讓離兮來吧……送竹公子入土。”
陳茜卻很低的笑起,“你覺得我會受不了?”手指按在那人曾經也算風華清淨的眉眼上,陳茜幾乎是僵硬地看著他自行用刀在眉目上剮出的血色蓮花,這幾日過去……已經開始潰爛。
竹周身早就已經不似人樣,只有這臉面……這臉面還如同他當日在吳興時見到的一樣。
“反正已經……害他死過兩次,我做到這個地步……”陳茜狠了聲音,“有何可懼?又有什麼受不得的。”
府前衆人馬蹄揚長而去的聲音,片刻之後城門之下必有一場消耗對峙。
但是這天下人如今都緊盯著的長城縣侯,現下藏在一片幽暗的竹林裡慢慢地掘土,“我當年想得很簡單,陳茜要的東西便沒有得不到的,我就算找不到那個孩子我也能夠得到同等的安慰……我同他甚至不算感情,只是佔有的念頭。就是想要證明……我要的一定會是我的……毀了他,毀了沈妙容,其實也毀了我自己。”
離兮無法知道這一次他們一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甚至也沒有時間去想,接二連三的事情接踵而至,但是這一刻陳茜的口氣讓她幾乎不敢相信,她努力地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能夠給他安慰的人從頭到尾也不可能會是自己。
陳茜對著這真真正正慘死於他眼前的屍首無法掩飾,他所有極力避免去清算的恩怨,所有極力迴避的愧疚和記憶。
他慢慢地掘土,不帶任何暴戾難掩的氣勢,很安靜,“竹。我從來不認爲你自己有這個膽子想得出給我下毒……怎麼可能呢。你若不是被逼無法,怎麼敢。”那時候陳茜大聲說一句話幾乎就能夠逼得竹蜷縮起來。
他伸出手去將那破敗的屍首放入泥土之中,“無名無姓,到底……還是爲了我而死。”
真的已經無法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