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侯……韓子高?”
陳茜死死地擁住懷裡的人,一手按在他透體的傷勢之上止血,侯景僵硬在陳茜背心之後,地上血流成河卻根本分辨不清。
侯安都大喊就要上前,卻突然看見侯景身側汩汩而下的青黑血跡。
黑豹皮的護臂想要擡起卻早已毫無力氣,醉鸞夢被酒徹底引發(fā),侯景手中的刀不受控制砸在地上。
“好……好一個韓子高……你……你竟然……”獨目的殺人魔鬼手捂胸口,死死地盯著那幾乎只剩一口氣的少年,全是不可置信的目光,“你竟然還有力氣……你……”
頂上錯金的龍頭鳳尾重重地砸下,“寡人……長生不……不……死……”瞬間侯景轟然倒地,被巨大的石塊擊中身首異處。
再無聲息。
韓子高終於鬆了指尖,滿手鮮血,那短刃從陳茜身側擡起,狠命地刺入侯景胸口心臟所在,他一直睜著雙眼發(fā)不出聲音,看著侯景被坍塌的橫樑徹底毀滅,終於在陳茜懷裡控制不住,經繃著的神經鬆懈下來突然全身脫力,整個人順勢滑下,陳茜一把托住抱他起來。
“我……殺了他……”
侯安都震驚失聲,衝過來想要接過那重傷的人來,卻被陳茜一把避開,“縣侯!快些出去,這大殿即刻就要坍塌……淺水城下埋了火藥,恐怕馬上就要毀了!”
陳茜只覺懷裡的人止不住的發(fā)抖,失血過多竟然無法止住,他一把將韓子高臉頰壓在胸口之處,“你殺了他,你贏了,韓子高……你不是永遠活在我庇佑下的人,你救了我……你聽見沒有!你贏了……”
懷裡的人本能的死死睜著雙眼不肯閉上,“我……”
陳茜突然明白了他方纔死也不肯閉眼的原因,他根本撐不住,也許這一刻閉上眼睛他就再也醒不過來……
“不要睡……馬上就出去了,子高?子高你聽著,沒事了,侯景他死了……你殺了他。”陳茜在侯安都護衛(wèi)下抱著他奔出大殿,急速向著城門趕去,整座半山傾塌一半,他甲冑碎裂,懷裡的人重傷失血……
分明少年誤,眉上惹花露,如今換得狼嘯殘月,半身浴血。
這樣的代價是否值得?
陳茜毫無頭緒的說著話,想激起韓子高的意志不至暈過去,到了最後連他自己的手都在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珠落玉濺,腳下明顯不穩(wěn)俱是滑落泥土,侯安都護住兩人身後突然察覺什麼,剛要開口之際,陳茜回身一道凌厲的目光硬是讓他憋了回去。
蜿蜒兩道血痕,每走一步身後的木廊塌陷一分,誰也不曾看見方纔侯景血泊之中斷了的刀刃。
亂世餘生,一場荒謬的盛世大夢終於在陳茜抱著渾身浴血的韓子高踏出城門之後徹底驚醒,身後巨石皆毀,湖心小島突如其來一聲巨大的撞擊聲響,。
城外陳氏衆(zhòng)人連帶著侯景殘兵遠在湖中,本欲搶在島石傾塌之上過河,此刻侯安都眼見身後不好,“縣侯!快些渡湖……淺水城馬上就要完全塌陷……”
陳茜護住韓子高身體,漸漸覺出他失血過多,渾身漸漸散去溫度,“子高?命前方牽馬來!他受不了湖水冰涼……”話未說完身後碎石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侯安都揮劍劈開,“來不及了……縣侯快些渡湖!”
一聲馬蹄嘶吼而至,那城門之上石塊紛飛,突然衝出一道暗影,陳茜側身閃過,卻見那畜生不改分毫暴躁狂烈的脾氣,揚蹄就向他再度追來,“驚蓮……侯安都!拉住它!”
驚蓮似是突然望穿韓子高重傷在身,竟在侯安都手下安分下來,他勒住繮繩看著陳茜翻身上馬,再度抱著韓子高護於馬背之上。驚蓮秉性從未任旁人碰觸,這一刻卻似通靈一般動也不動,突然眼望四周劇鉅變,幾人渾身帶血,它微微俯下前蹄,陳茜撫過那紅鬢心中立時酸楚,急急向著侯安都大喊一聲,“上來!”
腳下巨大的裂縫自湖底橫亙而來,驚蓮涉水帶了三人直奔對岸而去,剛剛奔出幾步就聽得身後轟鳴巨響,鋪天蓋地的青灰夾雜著濃重的灼燒氣味瞬間撲滅整座湖心小島。
紅鬢之馬同樣不堪重負,卻死命地向著對岸而去,陳茜一把按住那金鞍穩(wěn)住韓子高,如此關鍵之時,竟沒想到驚蓮尋回了侯景還能再認這少年爲主。
就算是畜生尚且通曉人心,而人卻妄自殘殺嗜血爲趣!
修羅道場鬼魅一夜,驚蓮踏上對岸之時,縣侯抱著半身血染重傷的人立於湖畔,前朝餘孽一朝剿滅,天將破曉。
黎明前夕天地一刻混沌,昏暗無邊的灰燼隔著崩裂開的淺湖鋪面而來,明明暗暗的光影裡火把燃盡,陳茜眉眼星霜,開口一語萬野靜默,“韓子高手刃暴君侯景,身負重傷……”
再也沒有人說話,身前千人殺紅了的雙眼突然望著那少年碎裂肩骨齊齊跪下。
萬家燈殘,寒光盡,肅肅殺殺,長夜將盡滿林烏鳥寥寥長嘯。
韓子高終於鬆了手,那帶著一隻人眼又刺入侯景胸腔的短刃被他一直握在手裡,不肯放開,滾落在地上的一團血肉淒厲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