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若是真的不想留你,就不會救你,今日入了會稽,一切車馬尚還不曾安置得當,倒是先私下看著命人擡了你來屋裡。”
離兮的步子不穩,走了兩步就覺得還是氣力不濟,靠著柱子回過身來,“我自然知道太守恩情無以爲報,只是信任這樣的東西一旦破裂,自然不可能像以往一樣,若還能做一些什麼,離兮仍舊是想去盡力。”
“回來歇著吧。”門內的人卻也同樣堅持,託著茶水走出來,“你當日同我說過的……可還記得?”硬是塞進了她手裡,韓子高自己手臂上也帶了傷,好在現在看看前陣子失血過多蒼白了的臉色這時候好得多,“你說太守並不是真的想要傷人,離兮,是你自己最清楚的事情,他其實不是一味暴虐無道的人……當日死了那麼多人,他只是不能面對不堪回首的記憶。”
這確實是陳茜做過的罪孽,死了太多的人,也從來不會是一個隨意施捨的良善人,但是畢竟……人心肉長,他能有今日,沒有像侯景一樣徹頭徹尾成了怪物一般被人唾棄的失敗者,那麼陳茜終歸還是有心之人。
“這麼多年,太守其實是明白的。”韓子高只是略略地說起她藏著的心思,離兮卻突然紅了眼眶。半天沒有更激烈的感情,平復了心情,終究還是走回了屋子裡。
山石下有人匆匆而過,看見了那格外引人注目的緋蓮紅掩上了廂房的木門,腳步明明來不及停頓,卻還是猶豫了一刻站在了原地。
“子高。”
韓子高擡首看見他換過了衣物,“沒事了。離兮醒了。”於是陳茜就只是事不關己地應了一聲,目光卻掃向那屋子。
終究是伺候了他七八年的丫頭。
不過是耽擱了一刻,陳茜顧不上再同韓子高多說就聽著身後有人來報,“會稽駐軍將領爲太守設宴接風。”
韓子高也知他今日諸事繁雜,禮數週全地躬身就欲退下,卻被人一把拉住,陳茜仍舊是建康裡毫不在意的架勢,“記得左臂上的傷,有事喊人去做。雖然回了這裡,但如今戰亂過後同你當年所見也有了很大變化,不準出去亂跑。”
三言兩語說完,韓子高就知道他肯定又怕自己起了什麼念頭誰也攔不住,頷首應下,“我知道。你不用想這麼多,現下人人忙亂我又能去何處?”
“離兮……待我夜裡回府再說。”眼睛又看了一眼那丫頭休息的地方,陳茜轉身離開,走了沒幾步幾個小官吏分明是來討好新任太守,韓子高眼望著他們滿臉奉迎地迎了上去,陳茜一貫不屑於露出什麼表情,冷淡地交談兩句就看著來人臉色陰晴不定,這新任太守果然就同那傳言之中一樣不好相處,息怒不定,說起話來分明沒什麼大的感情,卻聽得人一陣一陣擔心他會不會突然發怒。
呼吸吐納間都帶了肆意的棱角。
這麼遠遠看著他走出去……人人都這樣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陳茜的口氣,誰又知道他身上奇毒發作?
韓子高遙遙地衝著他背影說話,明知道四下的人也都能聽見,不過……在乎什麼呢,都到了這種地步。
“飲酒傷身,太守不可貪杯。”誰的聲音帶了一半人前勸誡,另一半全是不放心的口吻。
躬著一路攀談的小吏突然就見了陳茜浮起的笑意,也不知是什麼原因立即和著笑起來,“曾聽人言太守飲茶更甚於美酒,如此雅興……”
彆扭的孩子,明明是擔心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