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皇后 共君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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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高?”
他徑自用劍削落兩側(cè)的枯枝,只當陳茜是在質(zhì)疑爲何要上山,“我想去看看,也許山谷裡……罷了,如今這節(jié)氣,不會有花的。”他好像有些懊惱一樣,轉(zhuǎn)過身來,“我是想去看看還會不會有當年山上的黃花。”
卻看著那墨玉色的人一路上來也並不在乎,反倒是見他停下來一點也沒有往回去的意思,甚至還直直地伸手如同在府裡一樣,不管不顧地拉了韓子高就往山上走,“會稽山上滿山遍野的黃花……你說過很多次,還有你那妹妹,是不是也一直都記得這些?”
山坡這一段並不陡峭,韓子高望望這山上已經(jīng)褪去了往日的淡黃,哪裡還能尋得見,滿心覺得自己這種時候還想著山花著實可笑,搖頭示意他回去,“算了,不會有的,歷經(jīng)戰(zhàn)火又荒涼至此……我小時候總躲在這樹林裡,我爹一要打我就跑來,到了傍晚鬱書再過來尋。以前這裡有很多金午時花,是到了建康才知道名字的。”
他只是淡淡說給他聽,沒想著那人竟比自己還固執(zhí),非要往山谷裡走。
“回去吧,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而已,不重要。”結(jié)果還是讓他拉著一路往上走,直到看見了山谷走勢,陳茜突然停下?lián)踉谇懊妗?
“你回首望望。”
韓子高轉(zhuǎn)過身去就看著已經(jīng)身處會稽山中,山腳下的一片荒蕪成了陪襯,這山水終究孕育天地靈氣,千巖竟秀萬壑爭流自不爲過,陰雲(yún)蔽日的日子他被他握著站在這山谷之外遙遙遠眺,滿心俱是悵惘。
獵獵紅衣。
“以前年紀小,不懂得這般回望,在這山上也是玩耍。”他低聲開口,“竟也忘了會稽水土亦爲盛名所在,自古名士多居於此。這麼望著,自當是風骨難尋。”
真美的景緻,如若不是生死難測,在這如同自我放逐一般的屬地尋找舊日的希望,也許他們都該有更美的心情。
陳茜一直看他的側(cè)臉,“我以前總是好奇,什麼山水能養(yǎng)出你這般的人來……彆氣,只是覺得你生的著實太好。”伸手去碰他方纔被自己打落在地破碎了的脣角,“只是這脾氣,又如這腳下頑石一樣。”
他真的很美,他不知道怎麼形容。
“我想看看……你眼睛裡如果映出這樣的景緻,會不會是……此生無憾。”他微微讓開,“你想看這些山花是不是,它們其實在哪裡都會生根,並不是會稽纔有,但是你卻一直都只記得這裡的花。”帶了嘆息,陳茜看著他美得讓自己幾欲催生出徹底關(guān)起來或者是不讓外人見到他的念頭,可是韓子高的美本身就源自他的驕傲。
他像馳騁在陽光之下的野生動物,如果被關(guān)起來,恐怕就再沒有這麼危險蠱惑的魂魄了。陳茜在他震驚的目光裡笑意盎然:“我知道你把那些已經(jīng)枯了的花放在一個香爐裡,都是些灰燼了也還留著。”
就像陳茜他自己明明毀了一切,可是還總是記得吳興的芙蕖一樣。總是有那麼一個地方能夠作爲這一生僅剩的純淨之地,不被污染,它會是亂世的最後退守。
全是特意被移植過來的金午時花,顧不上什麼齊整,亂亂地肆意鋪滿了山谷。
這個男人十八歲的時候就曾經(jīng)揮刀馬下甚至脣齒輕動就殺光了整整一個村子人的性命。他也曾經(jīng)受過非人的折辱,曾經(jīng)日夜擔負著不能再對第二個人說起的愧疚和仇恨。
他好像永遠都躲在墨色一樣的沉淵之底,他第一次同別人說起自己的一切,第一次去試著相信,第一次爲了別人改變心意。
他也是第一次去替別人尋找這不起眼的山花,僅僅是午夜夢迴的時候,這個人會微微不安地蹙起眉來念著金午時花。
而剛剛好,這個人都是韓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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