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心計
如今到了半下午,日頭倒是不大,只是起了些風,五娘走了一路倒也不覺得,直到趕上了侯景玉才緩下步子,立時就覺得冷了,只是如今這個關頭也顧不得許多,好不容易拉著侯景玉進了一間抱廈坐下,忙打發了一衆丫頭下去,問道,“三妹妹怎麼這樣大的火氣,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侯景玉一臉怒氣,倒也沒有瞞著五孃的意思,立時就從袖裡拿出個紫檀盒子拍在桌上,氣道,“大嫂先別急著攔我,瞧瞧這是什麼?”
五娘看了兩眼,方纔拿起盒子打開,裡面靜靜的躺著一粒藥丸子,顏色倒是好看的緊,紅彤彤的像是糖丸子,只是散發著濃郁的香氣,五娘不過聞了一會兒,身上就開始燥熱起來,忙蓋上盒子扔回桌上。
如今就是侯景玉不說,五娘也知曉這是什麼東西,只是有些驚疑不定,忍不住問,“這是……”
侯景玉冷哼了一聲,方纔道,“看她一介孤女,到底也是官家女兒,沒想到這麼沒臉沒皮,這樣的玩意兒也敢碰,如今是咱們運氣好發現了,若是這藥被下到二哥飯食裡,豈不是要出大事,這樣不要臉的狐媚子,怎配進我侯家門?!?
侯景玉素來是個直脾氣,五娘倒也習慣了,皺眉想了一想,才道,“這事做準了麼?別是哪個下作奴才帶回來的東西,可別冤枉了喬家小姐?!?
侯景玉柳眉一豎,冷笑道,“這事我是查清了的,不然哪會動這麼大的火氣,大嫂別看這小小藥丸子,可是價值千金的好東西,甭管再有定力的男人,也要被這個東西迷的轉了向?!?
五娘見侯景玉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樣,再想起下午幾個蘭芝館的丫頭慌慌張張的四處找年哥兒,心裡縱有疑惑,可也信了幾分,只是依五孃的意思,並不想鬧大,到底事關女兒家閨譽,更何況留著這東西,也未必不是握著二太太的把柄,縱然小了些,可日積月累之下,也未必是沒有用的。
五娘想了一想,便將這打算,推心置腹般的說給侯景玉聽,侯景玉愣了一下,半晌才道,“大嫂這主意好是好,可時過境遷,若是喬家小姐抵了賴,我們也沒有絲毫辦法,再說我們防的了一次也防不了第二次,索性就讓祖母看看,二嬸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這樣的賴兒也敢往府裡帶?!?
五娘若有所思的看了那盒子兩眼,方纔笑道,“三妹妹以爲,這樣的東西,是喬家小姐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就能找來的麼?”
侯景玉一驚,不敢置信道,“大嫂的意思,這東西是……”
五娘笑了笑,慢條斯理的撥弄著腰間的珍珠墜子,淡淡道,“三妹妹本到了出閣的年紀,按理說這些是不必說給三妹妹聽的,只是三妹妹心思單純,以後嫁了人怕是少不得要接觸這些,便索性借這個事,跟三妹妹好好說一說。”
“喬家小姐是二嬸孃的遠房侄女,這祖上也是出過大官的,只是子嗣單薄,又一味的嬌寵慣養,幾代下來,竟是每沒一個能接下祖宗基業的,好不容易到了喬家父親這一代,有個資質好能讀進些書的,偏偏又是個藥罐子,年歲還不過二便早早的撒手去了,這喬家主母也是個奇人,竟撇下這十歲左右的稚女隨夫而去。”
五娘長嘆一聲,續道,“說起來這喬家小姐倒也是個可憐人,家裡未必多富貴,殷實卻是夠了,只是沒有父兄照拂,不過一年的功夫就被那些子窮親戚瓜分的就剩一座老宅子,若不是二嬸孃突然想起這麼個遠房侄女接回京裡來住,只怕這喬家小姐苦日子還在後頭,我可是聽說有個員外想娶房姨娘,別的不娶,專點名要這喬小姐?!?
侯景玉倒吸一口涼氣,“世上還有這樣的人?”
五娘似笑非笑的看了侯景玉一眼,轉而去撥弄桌上新擺的一盆紋竹盆栽,“三妹妹一輩子順水順水,自是沒聽過這些醃髒事,世上落井下石專欺孤兒寡母的多了去了,未必都是好心人?!?
侯景玉聽五娘這樣一說,皺皺眉頭,卻到底沒說出反駁的話來,只道,“既如你這樣說,那二嬸孃豈不是還是個好人?那又怎麼牽扯到這樁事裡?”
五娘道,“三妹妹也不想想,怎麼二嬸孃什麼時候不出面,專等到這喬家小姐走投無路了才露了這一面?更何況,既然真拿這遠房侄女當寶貝,怎麼又拖到這把年紀還不說親?眼看著就要十六了,這再拖一拖,可就是老姑娘,若嫁,也只能是那些填房姨娘了。”
侯景玉似有所悟的皺眉思量,過了片刻才道,“你這樣一說,這二嬸孃用心果然可疑,只是她用這下作手段讓喬家小姐入了二哥的門,又能得些什麼好處?無非一個姨娘,這體面與否,可全看娘高興?!?
“話是這樣說,可三妹妹別忘了,咱們這大房,可還有一個二嬸孃的遠房侄女呢?!?
侯景玉這才恍然大悟,狠狠一跺腳,面上露出幾分陰狠,只是到底明白了幾分,五娘卻不得而知了。
這日直到五娘勸住了侯景玉,侯夫人都沒抽得空來,許是夜裡受了涼氣,人還沒到中午,腿腳就痠軟的幾要下不了塌,一衆丫頭又是熬藥又是搓藥油,忙了大半個下午,侯夫人才緩過來,只是這樣一來,更沒有人敢打擾,五娘便索性讓知道的丫頭都禁了口,侯景玉那裡更是交代了幾遍,才帶著那藥丸子,去了喬家小姐住的蘭芝館。
這蘭芝館雖說院落不大,又靠的偏西,可著實是個好地方,院落裡花團錦簇,出門不遠便是個小花園,後面又是一大片竹林,無論秋冬都是個養人的地方,真要認真了說,二太太對喬家小姐倒也不差,就是剛進府那日的穿著,侯景玉不愛穿戴是不知曉,看著普通不打眼,卻著實是個好料子,這好處夜裡是看不見的,也只有白日裡閃著那些星星點點,人走動的時候,就像將流水穿在身上一般,這布料五娘陪嫁的箱籠裡倒是有幾匹,只是五娘一向不喜歡招搖,不肯用罷了。
五娘人還沒進院子,喬家小姐就遠遠的迎了上來,一身杏黃繡蘭花褙子,烏黑的頭髮只梳了個單螺,一臉淺笑盈盈,親切的像是見到了多年的朋友。
五娘雖然是來興師問罪,可丫頭衆多,到底也不好當衆就打臉子,於是便也一臉溫和的笑意,喬家小姐一邊陪著五娘往院裡走,一邊笑道,“大嫂怎麼有空來我這小院子?大嫂可真是來的巧,表姑姑剛讓人送來一些栗子酥,味道可是好的緊。”
五娘雲淡風輕的笑了笑,“這倒是巧了,只是可惜我一慣不愛食甜的,待改日喬小姐做了糯米糕,我再來嚐嚐?!?
五娘這話,卻是將生疏擺在了明面上,喬家小姐臉皮再厚實也忍不住一白,半晌才緩過來重又堆起笑,只是卻再沒了說話的興致,五娘像是沒有絲毫察覺喬小姐的尷尬,直說了好些京中的趣事,待兩人進了內堂才拉下臉來,也不遮不掩,徑直就拿了紫檀盒子放在小幾上,淡淡道,“喬小姐跟我說說,這是個什麼物什?”
喬小姐眼神一縮,吶吶道,“這盒子樣式倒是精緻,只是裡面裝的什麼,我又如何能知?”
五娘似笑非笑的看了喬小姐一眼,方道,“既然喬小姐不知道,不如我找個知道的人來瞧瞧?”
喬小姐面色一變,眼睛轉了幾轉,忽的跪倒在地,不過一瞬的功夫就掉了一行清淚,“還望嫂嫂饒過豔陽這一次,豔陽是被豬油蒙了心,這才動了這些下作念頭,嫂嫂就看在表姑姑的份上,原諒豔陽這一次吧,豔陽再不敢了?!?
五娘冷眼看著喬家小姐做戲,待哭聲低了些,才冷冷道,“你莫要看我年幼便欺我不懂,這東西我可是找人問過了,單憑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如何能弄來這醃髒東西,還不快說來,還有誰參與其中。”
喬小姐瞬時臉上褪的沒有絲毫血色,似是驚嚇過度,愣愣的看了五娘一會兒,便哭天抹地起來,話裡更是賭咒發誓,聽的五娘頻頻皺眉頭,到底是官家小姐,又是嬌養過的,怎麼卻像個市井村婦一般,這樣粗俗?
五娘讓喬家小姐哭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道,“你也不要急著哭,若我真想給你個沒臉,便不是在私下裡跟你說了,我只是看你孤苦無依,又沒有父兄照拂,這纔對你有些憐憫,你快起來說話,若再這樣無理取鬧,這東西,我可真就拿到祖母面前去了。”
喬小姐被五娘一嚇,再不敢哭,抽抽噎噎的看了五娘兩眼,勉強撐起身子,在椅子上坐下了。
五娘滿意的一笑,道,“如今你可要說,這東西是誰拿給你的?”
喬小姐畏懼的看了看五娘,思索了一番,方纔低聲道,“這東西是我找了我的一個貼身丫頭買的,那個丫頭有個混帳哥哥,又經常出入那種地方,雖然費了一番功夫,可也不難?!?
五娘冷哼,正待說話,喬家小姐急忙道,“是我被表姑姑逼得狠了,這纔想出這個法子。”
喬小姐緊張的捏了捏帕子,小聲道,“嫂嫂既然對我身世這般清楚,想來也聽了不少我的閒話,表姑姑是待我好,可到底是因爲親戚還是其他,別人不說,我心裡卻是清楚的很,本來表姑姑要我住在侯家,我是千般萬般不肯的,只是人在屋檐下,又怎麼能不低頭,住進來後我本來也滿心歡喜,能做二少爺的通房,即使不要名分,我也甘願,只是我這樣一個女子,二少爺又如何入的上,表姑姑又日日催著,我便一著急,就想了這個主意。”
喬小姐像是怕五娘不相信,忙要豎起手指指天發誓,五娘卻擺擺手,道,“也罷,到底都是女兒家,我也不想爲難你,只是這侯府你卻是呆不得了,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天黑之前,你要說服你表姑姑回府去?!?
喬小姐逃過一劫,立時歡喜的應下來,五娘看著她欲言又止了片刻,到底輕嘆一口氣,將紫檀盒子重收回袖籠裡,出了蘭芝館。
五娘回到謹德堂讓錦繡鎖好了那藥丸子,問道,“依你瞧,她的話可信麼?”
錦繡思索了片刻,搖頭道,“奴婢也把不準,這喬小姐到底是演戲還是真的,若是演戲,那心機真是深了的,不過演戲還是真的也好,總算是送出了府,不然以後還不知要弄出什麼樣的事來?!?
五娘把玩著桌上的沉口杯,緩緩道,“你說的也是,可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的地方,只是想來想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錦繡想了想,道,“不如奴婢去找了小桃香問問?畢竟在侯府也有些年頭了,又是在二太太身邊伺候,指不定就知道什麼辛密事。”
五娘意動的心思轉了轉,可到底還是搖了搖頭,“還是算了,這小桃香有多少年了都沒跟家裡來往,若是什麼都沒問出又被人知曉母親在侯家安插眼睛,又是一場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