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心計
侯景福回來是個半夜,五娘本就睡得不深,一聽到動靜,立馬就坐起身來,錦柳幾個見五娘醒了,也就進來掌了燈,又拿了衣服服侍五娘穿上,纔去了西里間。
侯景福在淨房洗漱,五娘想了一想,到底沒有進去,只盤問侯景福身邊的小廝,小廝也是個極機靈的,東拉西扯了一大堆,要緊的話卻是一句沒說,等侯景福都出來了,五娘卻也一句有用的話都沒問著。
五娘不禁有些失笑,“這個小廝倒是聰穎,連我身邊的丫頭都要被他繞暈了。”
侯景福隨意的拿布子擦了兩下頭髮,就扔在一邊,口裡催促五娘,“你先去睡,我還要急著去一趟軒雲院,一時半會也回不來。”
這都半夜了還要過去,五娘心中一凜,忙拿了披風給侯景福批上,待人走遠了,五娘纔回過神,正要回去睡下,收拾淨房的值夜丫頭卻輕呼一聲,五娘進去一看,不止侯景福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跡,就是浴桶也染紅了好些,五娘心裡一緊,人也就有些胡思亂想。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五娘也無心飯食,洗漱完匆匆吃了幾口就進了福安居。
老太君和侯夫人顯然也收到些消息,臉色有些萎靡,卻也強撐著精神,問了五娘幾句,見五娘也所知不多,臉上的擔心就更重了些。
到了半中午的時候,侯景福才進來福安居,大約是失血多了,臉色看著有些慘白,依舊行了禮,才坐下說話,“一去這樣久,讓祖母和母親擔心了。”
老太君幾乎要站起身來,連聲問侯景福,“此次一去可還順利?有沒有什麼消息?”
侯景福搖搖頭,道,“幾乎將整個江南都要翻過來了,卻也沒見著影子,想必消息還是訛傳多些。”
老太君嘆道,“要是訛傳還是好事,怕只怕不是空穴來風,到時候又惹出什麼亂子。”
侯景福開口勸慰,“祖母放心就是,江南一帶遍佈了不少好手,只要一冒出頭,定然是逃不掉的。”
老太君猶有些擔心,卻也知道多說無益,便只叮囑了侯景福幾句,就推說疲累讓衆人下去了。
一回到謹德堂,五娘就忍不住問,“到底是什麼事?這樣緊張?”
侯景福倒也不瞞著,耐心道,“不知是誰放出了二皇子猶在人世的消息,整個朝廷都要鬧開了鍋,不少大臣都派了人下江南,只是到底空緊張一場,我連跑了整個江南,影子都沒見著。”
五娘一聽,就倒吸一口涼氣,五娘雖說對朝堂上的事所知不多,可當年二皇子與三皇子爭儲的事還是知道個大概的,當時二皇子勢大,又得皇上寵愛,眼看就是儲君的不二人選,可成蜀兩州旱災,朝廷撥了不少款項賑災,可沒幾個月的功夫,就有大批流民涌向京城,這才爆出兩廣總督貪墨一案,兩廣總督徐進堂是二皇子近臣,皇上就不免有些懷疑,誰知二皇子竟鋌而走險,派人刺殺皇上,若不是三皇子挺身替皇上擋了一劍,如今這皇位是誰坐還尚未可知,不過到底苦盡甘來,二皇子被就地格殺,三皇子也因救駕有功得了太子之位,只是誰想時隔數年之久,竟又放出二皇子還尚在人間之事,只要一想到接下來朝廷的明爭暗鬥,五娘就有些頭暈。
侯景福也難得面沉如水,低聲囑咐,“廣定侯三公子的事,只怕未必如表面上看,只是兩個世家公子爭風吃醋,最近你也不要出門了,三姐那裡,你也寫封信點一下,若是三姐夫能外放,就讓他們早早走了,免得到時又被牽連。”
侯景福說的嚴峻,五娘也不敢耽擱,當下就提筆寫了信,在信裡著重點了廣定侯三公子的事,勸慰兩人早些出京。
待信送走後,兩人還沒說上兩句,就又有人將侯景福叫走了。
侯景福這一次回來,倒比以往都忙的緊,有時連著幾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二太太見了,不免新奇,“只聽說世子回來了,可一連半個多月都沒見著人,昨兒幾個孩子還問起,說好久沒同大哥一起賽馬了。”
這個時候還緊著玩,老太君也略有些不滿,“福哥兒忙自然是忙該忙的,哪裡像我們這些閒人,我聽說你又與人約了去廟裡,怎麼你最近倒迷上那些菩薩了。”
二太太嗨了一聲,笑道,“還不是看最近京裡事多,心裡怕的慌,索性家裡沒事,倒不如去廟裡拜拜菩薩,好保我們家大小一家平安。”
“也難得你有這份心思。”老太君點點頭,“只是京裡亂,你也別出門太多,遇著人也莫要亂說話,又惹出什麼事來。”
二太太一臉受教,“母親放心就是,媳婦都省得的。”
老太君這纔不耐煩的擺擺手,打發了二太太下去。
進了六月,京裡風聲鬆散了一些,倒是廣定侯三公子的事愈演愈烈,直找了楊尚書讓楊四公子抵命,楊四公子卻是抵死不認,被楊尚書打的幾乎去了半條命,也不肯承認是自己害了廣定侯三公子,廣定侯如何肯信,日日上門逼迫不說,更是自己親自跪在了養心殿前,讓皇上無論如何也要給自己一個公道。
皇上卻不大想摻和此事,任廣定侯跪了三日,也不肯出門見上一面,京裡一時譁然,就是五娘也有些同情廣定侯。
“您說這都四日了,皇上都不肯相見,是不是就算準了不是楊四公子做下的?”錦柳理著繡線,忍不住開口問五娘,五娘正剪著鞋樣子,聞言擡起頭,想了想,道,“聖上的心思,誰又猜的準。”
錦柳嘆氣道,“可這樣鬧著,總也不是事兒,總不能廣定侯白髮人送黑髮人,又這樣送了命吧。”
五娘道,“命倒是送不了,只是這番苦頭卻也吃不小。”說著看了看窗外,“今年天熱的真早,這才六月份。”
錦柳也看著窗外,雖角落堆了冰盆,可還是熱的直冒汗珠子,錦玫錦香忙打了大扇子,五娘做了半下午的繡活,也有些累了,便執了茶來喝,剛吃了一口,就有丫頭進來道,“年少爺身邊的丫頭來問,可有瞧見年少爺去了哪裡?”
五娘笑問,“這又跑丟了?”
那丫頭答,“可不是?隔了幾日總要四處問一問。”
五娘就派錦玫出去,“你遣人去問一問院子裡的丫頭,可有誰看到年哥兒去了哪裡?”
錦玫出去了一會兒也就回來,對著那丫頭搖了搖頭,顯然也沒什麼消息,五娘就笑起來,“年哥兒眼見著也有九歲了,卻還是這樣調皮,片刻也靜不下來,倒累的二弟妹有孕還要照顧他。”
錦柳打著大扇子,也笑說,“男童本就愛鬧些,過了這歲數也就好了。”
衆人只道年哥兒是貪玩又跑去哪裡躲了起來,誰知眼見著天都要黑了,卻還是沒有年哥兒的消息,這下連老太君都坐不住了,指了福安居的下人跟著一起找,五娘也帶人將謹德堂翻了個底朝天,還是錦柳細心,將躲在小書房桌子底下的年哥兒抱了出來。
在小書房躲了半下午,晚飯也沒有吃,饒是年哥兒精神頭再大,此刻也有些發睏,看見五娘委屈的癟了癟嘴巴,就摟著五孃的脖頸發出了輕輕的呼吸聲,五娘沒想他睡得這樣快,只能又讓丫頭將承上來的糕點都端下去。
年哥兒如今個頭已不小,五娘就是坐著抱也有些吃力,不得已叫了個壯實的婆子來,抱著年哥兒,一行人去了侯景竹的院子。
人還沒進到院子,就有眼尖的丫頭一窩蜂的進去稟報,片刻的功夫李氏就扶著丫頭迎出來。
李氏如今已是將近六個月的身孕,肚子已然不小,許是下午忙的緊,臉色也有些過分的白,五娘忙扶著李氏進去坐下,纔開口埋怨,“都這個月份了,還這樣不當心,瞧你這臉色,可不是讓人緊張。”
李氏鬆了口氣,讓人接過年哥兒帶下去睡了,才道,“我這點事倒也不打緊,若是年哥兒出了什麼事才讓人著急,還好大嫂送回來的及時,不然我就得去找祖母了。”
五娘道,“祖母也知道了,如今整個府的人都在找他,說起來這個年紀的孩子是愛鬧了些,過陣子也就好了。”
李氏略微有些苦澀,嘴巴張了幾張,卻到底沒有說出來,只閒說了片刻,就送了五娘出去。
五娘自然又去福安居和樂安居稟報過了,纔回到錦德堂歇下,侯景福照舊還沒回來,五娘嘆息一聲,讓人留了飯菜,便徑自歇下。
過了幾日,睿大奶奶派人遞了請帖,竟是五娘當時拜託的事,有了消息。
五娘特意壓了一天,第二日一早去福安居報備過了,纔去了薛府。
說起來五娘也有好些日子沒有回孃家了,即使回來,不過也是看看老夫人,給大太太說一說大娘子的情況,今日自然也一樣,去過了正院和千壽院,纔去找了睿大奶奶。
睿大奶奶難得有心思的擺弄起了花草,見到五娘,忙指了一盆給五娘看,“這是你大哥的朋友從江南帶來的,果真稀奇的很,只是太不好養了,那麼十幾盆,也就活了這麼兩盆。”
五娘向來不懂這些花草,只覺得與別的蘭花也沒什麼不同,看了半天,才笑說了一句,“稀奇的東西自然不好養,大嫂能養活這麼兩盆也很不容易了。”
睿大奶奶吩咐人將蘭花搬去了廊下,拉著五娘坐下,笑道,“一會兒你帶上一盆回去,每日的放在屋子裡,看著也心情好些。”
五娘忙擺手推辭,“知道大嫂疼我,可我哪裡會養這些,到時候養死了,纔是可惜。”
睿大奶奶見五娘堅持,只得作罷,又笑著扯了別的話頭,“昨兒個孃家嫂子還來看我,說最近小侄子上進的很,每日下了學還要用功,要是哪天不去,還要趕著去給先生送吃的。”說著就拍拍五孃的手,“這事還是多虧了你,不然可就要難辦了。”
五娘嗲怪的瞪了睿大奶奶一眼,還沒說話,睿大奶奶就已經笑道,“好,好,不說這見外的話。”
五娘這才滿意,睿大奶奶看了看時辰,見到了每日大太太午睡的時候,便讓貼身的丫頭帶進來幾個下人。
五娘一想到是舊日曾伺候過四姨娘的,不由的有些緊張,勉強壓下滿腹的心思,認真的打量起了幾個人。
四姨娘去的時候,五娘才幾歲大,上輩子過了一世,這輩子又活了這幾年,認真的算一算,離四姨娘去的日子,竟已經有二十七八個年頭,就是記憶再清晰,五娘也已差不多忘了四姨娘的樣子,只還隱隱約約記得一些,至於這些當時伺候過的下人,五娘更是全沒了印象,是以來回看了幾遍,都沒能認出一個,睿大奶奶自然也不識得,只讓幾個人開口自己說著。
第一個打頭的是個二十七八的婦人,一臉的老實相,皮膚微黑,話卻說的很順溜,“奴婢名□杏,當時是在外院做掃地的粗使活計。”
難怪能活下來了,五娘略微有些失望,又強打著精神去聽其他幾個下人說,卻無非都是些外院燒水澆花的活計,並不曾近過四姨娘的身,對當年的事,自然就不清楚了,五娘猶不死心,卻也不好當著睿大奶奶的面問,便只笑著說話,“你們如今都在哪處做活?”
還是春杏帶的頭,“奴婢如今在外廚房做洗菜的活計。”
有了春杏的表率,其餘幾個也就開了口,卻都是些雜使活計,並沒有什麼體面,五娘自然要問一問可願隨三姑奶奶去江南過活,除了兩個舍不下京城的家人,其餘三個,竟都同意了,春杏更是連連磕頭,五娘打發了人下去,又與睿大奶奶閒聊了幾句,就回了侯府。
廣定侯三子一案洋洋灑灑的足鬧騰了兩個多月,纔算是定下案來,雖說有人見楊四公子在太白居進出,既不帶小廝,也沒帶長隨,可也沒有證據說明楊四公子確實下了毒,如若真有這心思,倒不妨花些銀子找人做就是了,何必自己拋頭露面,惹人疑竇,一道一道的疑問壓下來,廣定侯也有口難言,最後大理寺斷了案,只拿了太白居的一干人手,弄了個雷聲大雨點小,衆人失笑之餘,心裡也是明鏡,楊尚書如今位列一品,兒子雖不成器,自己卻是著實有能耐的很,無人願意爲廣定侯開罪楊尚書,只得抓了些小人頂包,雖說這太白居背後也有些靠山,可比起楊尚書,還是很不夠看。
進了八月,天氣就很炎熱了,眼見著就又到了老太君的生辰,雖說過的並不是整壽,可全府上下也重視的很,早早的就開始碰頭商量,要請哪些親近的親戚上門,請哪家大廚進府做菜,事情雖小,可著實雜亂,五娘每每跑了福安居就進樂安居,總也忙個不停。
論理在大壽前,衆人都要去廟裡上香祈福,只是老太君到底年歲大,衆人也不敢輕易勞動,李氏的身孕又是八個月,侯夫人少不得要照料,再加上三太太的孩子又受了寒,落到最後,竟是隻有五娘和二太太同去。
五娘看著錦玫幾個收拾明日要出門的用物,託著腮就沉思起來。
這一年多的功夫,二太太倒是很安分,既沒有將雜七雜八的表侄女帶上門來,也沒有再將喜歡的丫頭往五娘屋裡塞,除了偶爾出門會給五娘捎上幾個求來的平安符,兩人竟是沒有旁的接觸,五娘就不禁將從前的事理了一理,認認真真的盤算了一下二太太這個人。
二太太出身不算顯赫,雖說是嫡女,卻並不大受寵,若不是性子老實又略微有些蠢笨,只怕老太君還看不上她,只是這樣一個人,又如何能坐的穩嫡子正妻的位子?更是讓侯夫人和侯景福都忌憚,若是沒點本事,五娘如何都不信,可聯繫這些年來做的事情,卻沒一件算的上聰明的。
先是讓耿姨娘用藥迫使侯景福得了個名分,卻是有名無實,這麼多年下來,一點好處沒撈著,倒是在五娘進門後觸怒了侯景福,打發去了莊子過活,卻又惹了事端,如今被囚在家庵自生自滅。
再就是喬家小姐,想故技重施,卻偏偏被抓了個現形,險些丟盡臉面,五娘思前想後,都沒能看出這些個事裡,二太太到底得了什麼好處,只是如今二太太肯安分守己,五娘倒鬆了一口氣,日日忙著事,總比挖空了心思算計自己的好。
既然要上香,五娘就免不了起了個大早,先照舊去了福安居請安,才同二太太一起出了門。
按五孃的意思,兩人同一車就好,二太太卻偏生怕吵鬧,非要單獨乘一輛,五娘也只得隨她。
過了棗杏衚衕上了永安大道,馬車還沒行了半盞茶時間,就突然停了下來,五娘打發人下去問,一會兒的功夫,錦玫就回來道,“聽護院說,前面像是聚了不少流民,怕傷著二太太和夫人,不敢前行。”
“流民?”五娘頗有些驚訝,“皇城腳下,怎麼會涌了流民進來。”
錦玫道,“護院也不清楚,只打聽了一早開城門進來的,如今御林軍都出動了,卻越涌越多,好多鋪子都關了。”
五娘想了想,果斷道,“還是回府再說,你去告訴二嬸孃一聲,我們這就回去。”
五娘一回到侯府,就有不少壯實婆子擁著兩人進了垂花門,外院的管事更是抽了不少小廝隨著護衛一同守著各處。
五娘來不及換衣裳,就進了福安居,幾個女眷顯然都得了消息,正守在一處,就連李氏都被婆子用軟轎擡了來,安頓在裡間歇息。
老太君倒很是沉穩,讓五娘將見到的情況都說了一下,才嘆道,“前幾日還和侯爺說起,今年的天熱的早,只怕會有大旱,朝廷已經著手開始撥糧,誰知今日就鬧起來。”
五娘若有所思,試探的道,“說起來江南一帶離京城也有不少的路程,就是最近的幾個州,也要大半個月才能過來,若是這樣算,只怕七月初就已經旱了。”
侯夫人也反應過來,“旱了這麼久,怎麼就沒聽朝廷裡提起。”
老太君此時也回過味來,臉色就有些難看,“怕是有人瞞著未報,這才……”
幾人都是當過主母的,對這些事,也隱約能猜到些,往年大旱都是朝廷裡首屈一指的事,出了任何一點問題都是耽擱不了的,如今卻……皇儲之爭,到底還是擺到檯面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