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心計
如今府裡沒有男丁,在的幾個也是年歲太小,當不得什麼事,老太君只得親自出馬,指了人叫來了外院管事,如今這個關頭,哪還有心思分什麼派系,所有人難得的上下一心,連在僕婦在內,分了幾撥去守門,又將有把子力氣的婆子留了幾個在身邊使喚,衆人才算輕輕鬆了口氣。
五娘坐在老太君身旁瞧著府里人忙上忙下,忽的想起素日裡看的小說話本,心裡一動,忍不住開口,“祖母,孫媳婦兒想著,是不是可以弄些碎瓦片撒在那牆上頭,若是不怕壞了牆,將那易起火的油也澆了,著人在四處轉著,若是有人想爬牆,就連人帶梯一起推了,若是實在來不及,一併點了,也算爭取了時間,只是如此一來,這宅子可就……”
五娘說著,臉上一紅,頭垂的越發低了,到底是求生心切,要換做旁時,這樣的主意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忠勇侯府也是老牌權貴,這座宅子少說也百餘年了,說難聽點,只怕比五娘這個世子媳還要精貴的多。
侯夫人果然就拉下臉來,倒是老太君很開明,擺擺手,嘆氣道,“人沒了,留下這個宅子又有什麼用,若是真孝順的,事後重新修了就是,想必列祖列宗在上,也不會怪罪我們。”說著就指了管事的應五孃的話吩咐。
這一忙就到了半夜,衆人也不敢睡沉,只在外間的軟塌上歪著,五娘就更不敢睡了,半倚在美人塌上支著耳朵,看情形一有不對就要跳起來。
好不容易過了三更,五娘眼皮越發沉重,但看了睡的沉的老太君和侯夫人,到底是洗了把臉,待清醒些,就到廊下和幾個丫頭嘮起了家常。
滿月高掛,寂靜的宅子很是有幾分冷清,卻又隱隱約約的,從那深深的牆後頭傳來幾聲哭叫,幾縷風吹過,五娘無端的生起幾絲涼意,下意識的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悠悠的開口問,“你們說,幾時才能平的了這場亂子?也不知幾個姐姐可都安好,還有景玉,素來膽小,也不知嚇哭了沒有,還有公公和世子……”
五娘越說聲音越小,到底只剩下幾聲輕嘆。
幾個丫頭忙了大半日,雖有些害怕,但比起白日裡還是鎮定了許多,忙出口寬慰,“幾個姑奶奶都是有福氣的人,夫人就莫要擔心了,就是老爺和世子那裡,也是慣用兵的,幾個小賊,哪裡能威脅的了,更何況這是京師,天子腳下,夫人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錦香也附和著道,“連老太君也說了,老爺和世子是行武之人,哪裡會危險呢?倒是夫人,風寒還未愈,若是再吹了風,可要急死奴婢們了。”
錦香一插科打諢,五娘心裡的擔憂就略去了幾分,嬌嗲道,“就你最嘮叨,看我平常還是太縱了你們,改明兒有空可要好好收拾。”
幾個丫頭立時笑起來,“夫人可也要有精神才成。”
衆人說了一會兒話,五娘才覺得睏倦,正要轉回去和衣躺下,一個粗壯的僕婦卻急急忙忙的跑到近前,禮都來不及行,急道,“夫人不好了,有亂兵砸門,還放了火。”
五娘腿一軟,險些就要從石椅上滑下去,索性錦玫扶了一把,這才略微起身站穩了,“快去喚老太君和夫人起了,再著人拿幾根樑柱抵著門,還有水,多打些水,萬萬不能讓火著起來。”
那婆子應了一聲轉身就跑,五娘轉頭吩咐錦玫,“去下人房拿幾件衣裳,一會兒給老太君和夫人換了,若是擋不住那些亂兵,擁著老太君和夫人躲起來,跟前伺候的人都要挑可信的,萬不能暴露了老太君和夫人的身份。”
五娘話出口,幾個丫頭已是紅了眼眶,便是五娘也眼睛一酸,強做鎮定的捏了捏手指,五娘快步進了屋裡,先是將情況說了一遍,待錦玫拿來了衣服,就忙不跌的伺候著兩人換上,便是五娘也換了件丫頭家常的衣服。
侯夫人臉色發白,老太君倒還算鎮定,想了想,吩咐五娘,“幾個主要的院落是不能進的,要躲就躲角上的小院落,一來偏遠,就算要搜也要個把時辰,二來,那院落緊挨著大街,實在迫不得已,便翻牆逃吧,能逃一個是一個。”
老夫人話到此,便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五娘看看老太君又看看侯夫人,心裡一陣陣發悶。
“就是不知那些小的怎麼樣了。”老太君嘆氣一聲,話要出口,卻又咽了回去。
幾人在福安居等著,就是隔了老遠,也能看見外院那片火光,耳聽著那些嘈雜聲越來越大,五娘漸漸有些坐不住,又過了片刻,老太君站起身決然道,“只怕前頭擋不住了,你們幾個,擁著侯爺夫人往西南角落雁閣躲。”老太君指了幾個素日用慣的粗使婆子給侯夫人,轉頭又指了幾個給五娘,“你們幾個就照顧好了世子夫人,躲進西北角的桃花苑,那裡多是樹木,要是實在躲不了,就翻了牆出去吧,那桃花閣外頭是護城河,牆根上倒也能站人。”
老太君隻字不提自己,倒像是要留下來坐鎮,五娘一急,就帶了幾分哭音,“祖母和孫媳兒一起走吧。”
老太君慈愛的摸了摸五娘,笑道,“我都這把年紀了,哪裡還能跑的動呢,沒的拖累了你們,只要你們能逃掉,我就安心了,活了這大半輩子,也早就夠了。”
老太君安排後事一般的口吻,屋裡立時就有人哭出聲來,五娘也忍不住哭出聲,老太君摸了摸五孃的頭髮,嘆氣道,“到底還是年歲小了。”說著就讓婆子半拖半拉的弄了五娘出去。
五娘先前一時悲從中來,如今吹了風,眼睛雖然紅腫,但心緒卻是平復下來,老太君舍了逃生的機會給自己留了時間,一定要活下去纔好。
五娘也顧不得儀態,微提起裙襬,腳下小跑的跟著一衆下人往西北角的桃花苑跑,五娘平日素來沒有鍛鍊的習慣,不過小跑了一柱香的功夫,就有些氣喘吁吁,錦玫扶著五娘,慌亂的看著四周,見沒什麼人影,就指著一片樹木後頭建議道,“離桃花苑還遠著,夫人歇息一會兒吧。”
五娘還沒答話,就有婆子大著嗓門道,“哎呦我的主子,這個當口可歇息不得,誰知那亂兵什麼時候摸來,這麼個地方,一眼就望到底了,跑都來不及。”
五娘擡眼四處看了看,雖說不至於一眼望到底那麼誇張,可的確是掩不了那麼多人,五娘回頭看了看,一片漆黑連燈火都沒有,心裡的緊張就更重了幾分,便道,“還是走吧,待到了桃花閣歇息也不遲。”
錦玫淡淡看了那婆子一眼,復又扶起五娘,勉力撐著繼續走。
五娘自打嫁入侯府以來,平日去的地方不是福安居便是樂安居,二太太住的院落都不曾去過,更枉論這些偏遠的院落,若不是有婆子帶路,只怕五娘沒走上一會兒,就要迷的轉了向,眼見著離正院越走越遠,火光嘈雜聲也遠了幾分,衆人皆鬆了一口氣。
錦玫看著離桃花苑不遠了,便挑了間平日裡供下人們歇腳的抱廈坐了進去,那幾個婆子雖說幹過粗活力氣不小,可連著急走了這麼些路,又要留意著周圍,也著實累的不輕。
錦玫蹲下捶了捶五孃的腿腳,錦香錦柳將五娘身上的披風又攏了攏,歇了有半柱香的時間,衆人又打起精神,繼續趕路。
錦玫幾個擁著五娘剛出了屋子,就有一個面生的小丫頭跑上前來,滿頭滿臉的汗,髮髻也散亂的不成樣子,一見著五娘就滿臉喜色,連連道,“少夫人,亂兵打退了,是世子爺親自領的兵,前頭都安全了,老夫人叫奴婢喚您回去。”
雖說那丫頭模樣不堪了些,可這話無異於天籟一般,幾人肩膀一鬆,有些婆子更是癱軟在了地上,連連叫喚著捶著腿腳。
五娘掛心老太君,可眼見衆人疲憊的樣子,便只得等一等,錦玫吩咐丫頭搬來了椅子扶五娘坐下,五娘順口問,“娘那邊可好著?祖母有沒有受什麼傷?”
那丫頭一咧嘴,憨笑道,“都好著都好著。”
五娘不疑有他,著實鬆了口氣。
錦玫卻看了看那丫頭,警惕的道,“妹妹是在哪裡做活計,怎的這樣眼生?”
那小丫頭撓了撓頭,笑道,“奴婢在老夫人身邊不過是個粗使丫頭,還在跟姐姐們學活計,姐姐沒有見過也是應當的。”說著福了福身,“奴婢名諱翠喜。”
錦玫仍是警惕的上下打量著那丫頭,便是五娘也回過味來,若是亂兵被打退這樣大的事,按理都要派個親近的婆子或管事前來,如何會是這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小丫頭?可若不是老夫人受意的,那又是誰?誰又會知道老夫人安排自己躲進桃花苑?五娘第一反應便是二太太,只是二太太白日就隨著孩子們躲進了山裡,再有滿腹算計,眼前這個亂子,也只怕伸不了那麼長的手。
五娘思緒百轉,面上的笑意也就淡了幾分,認認真真看著那丫頭,淡淡道,“你是哪年進的府?你既能在大丫頭身邊學,想必也是機靈的,可怎的我從沒有見過你?”
那丫頭見五娘只是問起,並沒有要走的意思,臉上一鬆,又笑呵呵道,“奴婢進府也就兩年的功夫,是近兩日才被提到老夫人的院子裡,再說老夫人的院子人那麼多,少夫人自然是認不全的。”
“雖然是個粗使丫頭,口齒倒是伶俐。”錦玫冷哼一聲,正要開口,有婆子卻驚呼一聲,“那是什麼!怎麼有火光朝這兒來?”
五娘也站起來駐足看,果然有十幾個火把正迅速接近,五娘只以爲是侯景福的人,可又心裡一緊,看了看那可疑的丫頭,五娘一捏手指,冷聲道,“都先進屋子裡躲起來,若是來救援的人,咱們再出去不遲。”
五娘轉身便走,那丫頭臉色一急,上來竟要扯五孃的衣袖,錦玫幾個立即攔上,五娘想了想,轉頭吩咐兩個婆子,“這個丫頭可疑,也抓進去再說。”
那丫頭雖然也有些力氣,但哪裡抵的了做慣粗使活計的婆子,不過掙扎兩下,便被扭的動彈不了,五娘一行人速速進了一間屋子,又關了所有門窗,衆人將五娘擁在中間,屋子裡靜的似心跳聲都聽的一清二楚。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那火把便到了跟前,有婆子悄悄探頭,一瞬後便被嚇得面色發白,死死捂住了口。
大約是遇屋子就要查看,五娘不時聽到旁邊的屋子被踹開的聲音,終於到了五孃的這間屋子,幾個婆子驚恐的對視一眼,都死命的抵著門。
有人踹了一腳,顯然沒能踹開,那人立即高聲叫起來,“這裡有人。”
錦玫幾個幾要哭出來,五娘也害怕的手腳冰涼,握了握錦玫的手,想了想,偷偷從頭頂拔了一根尖細的金簪握在手中。
錦玫察覺到了,差點要尖叫出來,五娘一捏錦玫的手,無聲的搖了搖頭。
五娘如今是侯家婦,若是被俘了,壞了名節哪還能活下去,再說門外的這幾個,明顯是被那丫頭引著路摸過來的,那些人抓自己,怕是爲了威脅侯景福吧,左右都是個死路,倒不如現在就走,至少還乾淨。
五娘打定主意,心裡反倒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