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心計
進到新年,就要比以往忙了許多,侯夫人日日來來往往,五娘卻也並不清閒,幾個陪嫁莊子店鋪的帳冊,所有人情禮送打賞,就是謹德堂的一衆丫頭婆子,都要封了厚厚的賞錢,五娘腳不沾地的忙了好幾天,才初步擬定了給母家以及姐妹家的送禮,剛擱下手裡的筆,錦繡又進到西里間,“世子爺來信了。”
五娘像鬆了口氣一般肩膀一垮,伸手接過信細細看了兩眼,就問錦繡,“送信的可有說世子爺可好?衣服夠不夠穿?鞋夠不夠暖?宿州一帶那樣冷,可不要凍病了纔好。”
錦繡笑著看了五娘一眼,回道,“奴婢嘴笨,可說不清這許多問題,倒不如夫人自己問吧。”說著就跑出屋子,帶了一個十三四的小廝進來。
小廝是侯景福身邊親近的,五娘倒也沒有迴避,直問了好些話,才放了那小廝出去。
五娘站起身將寫好的幾張紙收攏在一起,心思也在飛轉。
自打太子出了京,朝廷裡就一片人心惶惶,就是有人請了侯府的人出去吃酒,也不過是旁側敲擊的想套些話出來,如今還不過月餘,聖上就罷了好幾個官,大多都是貪墨銀兩,證據確鑿,不過是象徵性的過了三司會審,沒幾日的功夫就下了大牢,所謂一個蘿蔔帶出一片泥,光這幾個動作,太子在京中安插的人手一下就去了不少。
五娘也回薛家見過大老爺,卻也不了了之,薛家是太子的近臣,能在這一番動盪中保存下來已實屬不易,五娘也沒奢望能從大老爺口裡得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五娘想著又忍不住嘆息,如今只是小剪羽翼都已這麼大動作,待真等到皇帝更替,還不知會怎樣一番血雨腥風。
五娘正要叫了錦繡進來吩咐,就見錦繡扶著一十□的少婦掀了夾竹板的棉簾進來,一臉淺笑盈盈,不是三娘還是誰。
五娘愣了一下,纔想起來三孃的身孕還不足三月,忙上前攙扶著,埋怨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還這樣毛躁,天氣那麼冷,摔著了可怎麼好?三姐夫也真是放心,待改明見了他,我可要好好說說。”
三娘一臉無奈的藉著五孃的手坐下,笑道,“有些日子不見,你越發碎嘴了,你當我願意來?不過是京裡事多,婆婆讓我打聽消息來罷了,你快與我說說,我好回去交差。”
五娘讓錦繡去拿了酸梅汁來喝,又讓錦玫吩咐小廚房做些糯米桂花糕,才轉頭說話,“你一來我就知道你是爲這事來的,說出來只怕你也不信,公公向來忙見不著面,就是見著了也說不上什麼話,至於老太君婆婆那裡,更是絕口不提朝政,她們不說我也不好問,六妹妹倒是託人來給我帶過話,可她不過一個太子側妃,如今太子又不在京裡,又當什麼用呢?再說了,上面折騰都要一個月了,該辦的都辦了,依我瞧著,是要停手了,你也就放一百個心,好好養著胎,早點生個胖小子纔是正經。”
三娘慢慢喝著酸梅汁,半晌輕嘆一口氣,“我也不想管這些事,只是婆婆逼得緊,我也沒別的辦法,與其應付,倒不如過來走一趟,也好過在家裡聽她那些嘮叨,說起來,你嫁進來也有半年的功夫了,怎麼這廂一直沒有消息?可有找了那太醫瞧過。”
五娘有些沉下臉,緩緩道,“瞧過了,藥也吃了些,只是太醫說我出孃胎身子就虛,後天又受了寒氣,並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調理好的,這種事急也急不來,只能這樣了。”
三娘有些著急,“這怎麼行?世家最重子嗣,更何況五妹夫的年歲也不小了,你要是再沒消息,又不知道要塞多少通房才能讓侯夫人滿意了,你別看只是個孩子,我當初剛一有了消息,子尹就將婆婆送的幾個美貌的丫頭全都打發了回去,也幸好這孩子來的及時,不然我也不知能不能攔的住。”
說起這個,五娘臉色就有些難看,老太君侯夫人並不是沒有試探過,不過是五娘不迴應,侯景福也漠不關心,這才作罷了,五娘盯著三娘鬢間的一支海棠步搖,笑著轉了話題,“你也不用太擔心我,該怎麼做,我心裡都有數,只要他不開口,無論如何我也不會破這個例。”
三娘無聲的嘆了口氣,拍拍五孃的手道,“我們衆姐妹裡,你是最聰明的,既然你已打定主意,我也就不好說了,好在你房裡總算有兩房通房,倒也有藉口好說話。”
說完又吃了一口酸梅汁,問起六娘,“六妹妹進宮也有兩個多月了,也不知這廂可好?”
五娘磨娑著百花盛放的沉口杯,笑道,“六妹妹打小就是聰明的,想來在宮裡,也能如魚得水,你放一百個心就是,就是看著父親的面子,太子也不會做的太過,只是能不能討太子歡心,也要看日後的本事了。”
“說的也是,京中如今這樣亂,太子就是回來了,也只怕無心女色,一切還是要看日後了。”
五娘直和三娘說了大半日的功夫,才讓錦繡好生陪著三娘回去,請了安回來,五娘就著燭火,仔細看了幾家莊子的帳,只是五娘向來不擅長這些,翻來覆去的看,也沒看出什麼問題,五娘就尋思著,從哪裡找來一個看帳的好手,好好幫她看一看,畢竟這些都是她的陪嫁,也是她以後要倚仗的。
眼見著就要到了年關,侯景福也來了信說,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五娘掐著手指算了算,宿州離京城著實不近,就是快馬加鞭,只怕在年前頭也回不來,不過能回來就好,五娘擔心了那麼久,也總算能放下心了。
因著新年,侯景福又要回來,五娘便好生將謹德堂收拾了一番,被褥牀帳全都換了新的,還在院內植了好些嫩綠的翠竹,幾株冬梅也開了花,人打院前過,都會聞到一陣香氣。
五娘連日來心情開朗了許多,日日除了寫字繡花,也會在院內走動走動,今兒個太陽甚好,五娘便站在院中,指揮著丫頭修剪梅枝,侯景玉牽著穿的福娃娃一般的年哥兒進到院中,看著五娘笑起來,“大嫂今日倒不怕冷了,以往我每次來,你不是窩在屋子裡看書就是睡覺,今兒個倒是興致好。”
五娘沖年哥兒招了招手,年哥兒猶豫了一下,便蹬蹬幾步跑到五娘面前,仰著小腦袋,問五娘,“大伯什麼時候回來?我還要練武呢!”
五娘忍不住笑起來,“你倒是勤快,他在路上了,這幾日就到了。”說著打發丫頭領他進了屋。
侯景玉攙著五娘也進到西里間坐下,兩人笑說了幾句,侯景玉纔不高興道,“母親這兩日是不是找你說了我的親事?”
五娘忍住笑點點頭,侯景玉一臉不耐煩,“都說了我不耐煩嫁那些世家子,每日的那麼多規矩,在家裡受都受夠了,我纔不要吃那個苦。”
五娘一臉好笑,“那你總不能一直呆在家裡,過了這個年,你可都要十五了,再不嫁,就要成老姑娘了。”
侯景玉冷哼一聲,“誰在意這個,就是要嫁,也要我自己挑纔是。”說著看著五娘笑起來,“我瞧著大哥這樣的不錯,面冷裡熱,我可看到了,自打大嫂嫁進來,笑容可比以往多了不少,也看著像個人,不再假惺惺的了。”
五娘愣了一下,臉上羞惱的起了紅暈,站起身就去撓侯景玉癢癢,“讓你混說,還開起我的玩笑,明兒個我就去跟娘說,你想嫁個武將,看你到時怎麼辦?”
侯景玉並不吃威脅,也笑嘻嘻的與五娘逗鬧,兩人直鬧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停下,正收拾著衣裳,就聽侯景玉一聲驚呼,“大哥!”
五娘嚇了一跳,忙轉過身去,可哪裡有侯景福的影子,再轉過身,就見侯景玉一臉打趣的表情,五娘也懶得理她,照鏡重新插戴了頭面。
侯景玉一直等五娘忙完了,才又皺著眉說話,“我今兒聽丫頭說了,母親爲我張羅親事,二嬸孃又沒少往樂安居跑,就她那心眼子,只怕又沒少打什麼主意。”
五娘聽了這話,眉頭也不禁皺起來,這個二太太,也實在太有意思了一點,日日做這些無用功,不止動不了侯夫人的根本,又惹人嫌棄,到底爲的什麼?五娘又想起二太太那一臉和氣的笑,到底是嫡女出身,若論心計,也實在不該如此不堪,到底她本身就是這個模樣,還是特地塑造了這個模樣?
五娘心思轉了一圈,卻沒有說出來,反而想起當初耿姨娘的事,五娘就順嘴問了一句,“我瞧你大哥的模樣,對這個耿姨娘實在厭煩的很,那這個耿姨娘又是怎麼被收的房?”
侯景玉一臉的不齒,想了一想,道,“還能怎麼收的房?既然那喬家小姐用的了這個手段,耿姨娘又如何用不了,我當時還想著,下在大哥飯食裡的藥,是不是跟喬家小姐的藥是一樣的。”
五娘心裡一驚,忍不住道,“這個二嬸孃……”
侯景玉道,“你也覺得像是二嬸孃?其實當時母親就想到了,只是苦無證據,那耿姨娘無論怎麼逼問,都是不肯說,再加上二太太每日的在祖母和父親面前哭訴,母親也就沒了辦法。”侯景玉無奈的嘆息一聲,五娘多少也有些感同身受,世家大族,最要的就是臉面,無論這件事是不是別人算計的,爲了這個臉面,也只能嚥了苦水,只怕也就是從這次開始,侯夫人和大太太之間,徹底的水火不相容,只是耿姨娘自打收了房就不受寵,心機看著也沒多少,那二太太這步棋,下了又有什麼用?
五娘想了一想,百思不得其解,便只能按下不提。
轉眼就到了除夕,雖說侯景福還沒回來,但往年該有的習俗還是一點都沒少,就連年哥兒都輕手包了幾個餃子,才放出去看煙花。
因要守年,衆人都不得睡,便聚在老太君的福安居,孩子們領出去看雜耍,一衆妯娌連同侯景玉在內,不是打起雙陸,就是推了牌九,五娘一向都不擅長這些,不過一兩個時辰,就輸了不少銀子,侯景玉和侯夫人倒是贏的眉開眼笑,待散了牌局,卻又給了五娘一個大紅包。
到了初三一早,五娘早早的就起身梳妝打扮,雖然侯景福還沒回府,可回孃家的事卻也要依禮而行,五娘特意穿了一身正紅蝴蝶穿花的褙子,又插戴了一整幅頭面,才帶了一衆丫鬟,坐了馬車回薛家。
今天是已出嫁的各位姑奶奶回家的日子,因此薛家極是熱鬧,五娘剛下了馬車,就被二孃三娘扯了胳膊,四娘扶著丫頭的手,一臉笑意的跟在姐妹後頭,人還沒進到正院,睿哥兒便扶著睿大奶奶迎出來,兄弟姐妹見了禮,才紛紛說笑著走進花廳,大老爺大太太早等在花廳裡頭,見到衆人也很是高興。
“今年倒是來的齊。”大太太笑著開口,“二孃三娘都有了身孕,我還當這一遭來不了。”
三娘笑著接過口,“婆婆說了,無論如何這一趟都要來,還囑咐我和母親要好好說說話,不到天黑是不準回去的。”
大太太笑著點點頭,“那就好了。”
大老爺捋著短鬚,就要問幾個女婿,大太太卻笑著打岔,“這樣好的光景,可莫要說那些掃興的事情,就是要說,也要吃了飯去外院說去,幾個女兒一年難得回來一回,你也不讓人清淨一點。”
看的出大老爺心情很好,哈哈笑著應了下來,幾個女婿自然也跟著應是。
一頓飯也吃的很是熱鬧,就連一歲多的十一娘也抱出來大家爭相逗弄了一會兒,待十一娘張著小嘴打了哈欠,大太太才讓乳孃抱了下去。
大老爺領著幾個女婿去外院說話,大太太也隨口打發了七娘和敏哥兒,“一會兒幾個姑奶奶都要去給母親請安,七娘你先行稟報了去。”
七娘走了,敏哥兒自然也不敢留,忙行了禮,也跟著七娘的步子走了。
大太太環顧了小花廳一圈,才微微嘆口氣,五娘看在眼裡,只當不知,靜靜盯著指間,等著大太太開口。
果然,大太太沉默了一會兒,就忍不住道,“你上次派了兩個媽媽去了安陽,最近可有信回來?宿州雪災了幾個月,也不知安陽有沒有受影響。”
五娘擡起頭,笑著開口,“信也是前兩日纔到的,一向忙,也沒來得及拿給母親看,大姐如今的身孕也□個月了,眼看著就要生產,女兒怕到時會手忙腳亂的,便讓常媽媽去時就帶了幾個有經驗的接生婦,藥材銀兩也帶的多,有常媽媽看著,母親放心就是。”
大太太滿意的點點頭,又問起大娘子的事,“那個叫玉秀的通房,怎麼處理了?”
五娘道,“這倒是不太清楚,只是聽說近來大姐夫很是寵幸那對姐妹花,連帶著對大姐也很是體貼。”
大太太更滿意了,笑道,“還是你辦事妥當,既然你心裡都有主意,我也就不過問了,你只時時記得將你大姐的消息帶給我聽就好。”
五娘笑著應下,說了兩句緩和場面的話,小花廳裡就一下熱鬧起來。
待從薛家出來,天都已經黑透,幾個姐妹在馬車廳裡就分了手。
五娘裹緊了斗篷,抱著手爐,有一搭沒一搭的倚在引枕上跟錦繡說話,“上次來信,還是大半個月前了,依腳程看,怕也這兩日就能回府。”
錦繡理好斗篷上的帽子,笑著打趣,“日日看夫人忙的緊,還只當不想姑爺,原來夫人是偷偷惦記啊。”
五娘一下就笑出來,沒好氣的瞪了錦繡一眼,“就你多嘴,還敢打趣主子,我看是要把你早早嫁了,上次讓你考慮的事,可想好了?”
錦繡臉色一紅,背過身去,“夫人就愛拿奴婢取笑,奴婢不說話了就是。”
看錦繡羞惱的樣子,五娘一下就笑起來,誰知馬車突然一停,要不是錦繡拉的快,五娘就要一頭撞到車廂上。
錦繡扶五娘坐好了,轉頭開了車門出去斥道,“怎麼駕車的,要是傷著了夫人可怎麼好?”剛說了一句,聲音就小了下去,五娘一怔,正要開口問,就見車門忽然打開,侯景福略帶疲憊的面容出現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