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心計
進到十二月份,天氣就冷了許多,五娘一向最是怕冷,日日除了晨昏定省,竟是連門都不出,也就偶爾侯景玉抱著年哥兒耍上半日,大多時候,五娘不是看書就是做些繡活,倒也自在。
錦玫縮手縮腳的掀了竹青簾子進來,臉都凍得青白,抱著手爐暖了好一會兒,才解了披風,唏噓道,“今年的冬天真是冷,人還沒站一會兒,就要凍透了,也幸好咱們是在京裡,我可是聽說南方那一帶下了好幾場大雪,壓塌了不少房子,好多商戶都開了倉救濟。”
錦繡掖了掖五娘身上的薄被,嘆氣道,“這天氣,光是有吃的也沒用,宿州一向以溼冷著稱,冬天最是難熬,如今又沒了房子住,要是天再冷一些,可就要凍死不少人了。”
五娘原本有些昏昏欲睡,聽到兩個丫頭的話,立時就醒了過來,坐起身,吃了兩口茶才道,“我們急著又沒有什麼用,也要上頭急了纔好,眼看著天越來越冷,怕是要不了幾日,京裡也要忙了。”
每年冬天到了冷的時候,京裡各個世家都要拿出些糧食救濟災民,一是爲行善,二也是搏良名,今早五娘去請安的時候,老太君侯夫人就已商量著要籌措些糧食出來。
“安陽可有受災?”五娘拿起針線繡了兩針,想起來問了一句。
錦繡道,“常媽媽來了信,安陽雖說也下了大雪,可大姑奶奶家裡也算殷實,夫人又讓人帶去了不少,這吃穿倒是不愁。”
“那就好。”五娘一邊繡著,一邊漫不經心的道,“你回信過去,讓常媽媽再多住些日子,務必等大姐生下這胎再回來,有了孩子傍身,再有兩個聽話的通房,後半輩子也算好過了。”
“就夫人好心。”錦繡拿了五娘手爐去換,嘟囔道,“不是操心這個,就是操心那個,要說大姑奶奶出嫁也有些年頭了,不來幫襯著夫人,反倒要夫人張羅著幫忙,也不知什麼時候纔是個頭,總不好賴著夫人一輩子。”
五娘換了金線去繡虎鬚,笑道,“你當我這麼好心?還不是母親催著抹不開面子,待這事了了,也算我仁至義盡,就是別人再說,也說不出個什麼來。”說著又笑罵了一句,“就你是個碎嘴子,還沒出嫁,就要嘮叨的人頭痛,要是成了親,那還得了?說不得要讓你嫁遠些,我可是最煩吵鬧。”
錦繡一聽五娘又開她玩笑,臉上不由起了一片紅暈,羞惱的跺腳看了五娘一眼,慌慌張張的就跑出了裡間。
五娘若有所思的盯著錦繡的背影看了兩眼,擡頭問錦玫,“讓你查的事,怎麼樣了?”
錦玫搬著小仉子坐的離五娘更近了一些,低聲道,“奴婢這幾日日日留心看著,就是脫不開身的時候也找了錦柳盯著,果然就讓奴婢發現了,每過兩日下午錦繡就要去荷花池子採露水,好巧不巧,三少爺就在池子邊上練功。”
青哥兒?五娘眉角一立,半晌才淡淡道,“這事兒先別讓人知曉,待我拿定了主意再說,錦繡那裡你還是要看著,只是切莫讓她發現了,還有府裡未成親的男子名單,也去擬了一份給我。”
錦玫重重嘆口氣,想了一想,還是替錦繡辯駁了一句,“自打夫人進府錦繡就有去池子採露水煮茶的習慣,倒不是現在才興起的,更何況錦繡一向心氣高,前幾日還跟奴婢說著,要好好找個老實人嫁了,如果找不著,寧願跟著夫人一輩子。”
錦玫說著就帶了幾分急切,五娘感嘆了一聲,道,“錦繡自小跟著我,她性子如何我心裡也是清楚的,我也沒有懷疑她有揹著我的心思,只是以防萬一罷了,你也知道二嬸孃那個人,見縫插針,若你們幾個我都收攏不了,不要說管家,怕是這個正室的位子也要坐不穩了,你可別忘了,二嬸孃纔給娘下了個絆子,若不是那楊管事忠心不二,自刎也不肯認罪,指不定就被她得了手,不過這樣一來也好,沒了耿姨娘在院子裡煩心,我也舒坦些。”
提起耿姨娘,錦玫就咬牙切齒,“那個賤蹄子,早就應該打發進庵裡去,如今也是便宜她,要奴婢說,就遠遠打發出去,偏偏夫人心軟,在府裡建了個庵堂,留了她這個禍害,還不知要出什麼事。”
五娘放了手中針線,笑道,“這你可別冤枉我,我也想打發她出去,只是二嬸孃求了情,老太君又心軟了,我這才順勢出了這麼個主意,你也別覺得她日子會好過,那個地方,在府裡最西角,外面就是護城河,就是想逃也逃不了,更何況還派了人看著,不準出不準進,每日也只有一個小丫頭伺候,她可一向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就是我不爲難她,她也活不了多久的。”
錦玫這纔出了口氣,重露出些笑來。
又過了幾日,雪下的越發大了,就連京裡都洋洋灑灑的連下了好幾天,五娘越發懶怠,剛請了安回來,就躲進被窩裡睡了個回籠覺,要不是錦繡錦玫兩人使盡了手段把五娘挖起來,指不定這一覺就睡到了半下午。
五娘穿了厚厚的棉衣裳靠在引枕上看書,錦繡拿著剪子修剪著插瓶裡的花枝,笑著和五娘打趣,“夫人真是越發懶了,每日裡都恨不得賴在牀上,幸好大夫人和老太君都忙著賑災的事,不然又要念叨夫人了。”
五娘翻了一頁書,負氣道,“以前我日日忙的不得閒,你們恨不得按著我休息,如今我好不容易有空了,你們又讓嫌我懶起來,到底我是主子還是你們是主子?”
錦繡錦玫都噗嗤一聲笑起來,五娘也懶得理會,看書看煩了,便又拿了針線來做,睿大奶奶是六個月的身孕,二孃也已經三個月了,前幾日又傳出三娘也有了身孕,五娘只恨不能多長幾隻手,日日做那些考眼力的小衣裳,感覺人還沒老,眼睛都要花了。
五娘想著,又忍不住道,“也不知二姐和三姐是不是商量好的,那個有了孕,這個也跟著有了,當真是把我當繡娘使。”
話是這樣說,可嘴角卻忍不住彎了弧度,二孃三娘這一朝有孕,纔算是在家裡站穩了腳跟,又有五娘幫襯,再加上一個在宮裡的六娘,當真是春風得意,前幾日三娘還來信,尚書夫人嫌棄三娘住的院子太小,竟把連同一個小花園在內的合和堂給並了進去,如今三娘是坐著不動,就有一院子的丫頭婆子緊張伺候。
想起孩子,五娘又忍不住嘆氣,進門也有小半年的功夫了,卻一直沒有消息,老太君侯夫人縱然沒有明說,卻也旁側敲擊的讓五娘安排通房,五娘雖說麪皮子薄,可這些卻是寸步不讓,五娘前輩子吃夠了姨娘的苦,這輩子有了條件,若是還不能隨心所欲的活一遭,重活又有何用?
五娘這一向都只裝聽不懂,老太君侯夫人心裡雖有不滿,可到底礙著五娘背後的勢力,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五娘一想起就覺得煩悶,繡了兩針,就扔到一旁,讓錦繡擺了棋盤,正下著,侯景福卻抖抖身上雪粒進了裡間,五娘忙要穿了鞋下地,侯景福卻將手中斗篷隨手甩在椅子上,沉聲道,“你下你的棋就是,用不著你。”說著就進了淨房梳洗。
五娘打發了兩人出去,翻出件靛藍袍子出來,侯景福淨了面出來,一邊換著衣裳,一邊道,“我今兒個就要下宿州去,祖母那裡是沒有空打招呼了,你幫我說聲,還有母親那裡,最近家裡忙,你若有空過去陪著說說話也好,我這一出去就不知道幾個月,家裡的事你自己小心些。”
被侯景福抓到偷懶,五娘忍不住臉上一紅,可聽到下一句,整個人一陣緊張,“怎麼走的這樣急?是不是宿州那邊?”
侯景福道,“每年這樣的事總有幾宗,倒也算不上大事,只是今年是太子親自督糧,我便少不得要跟著。”說著看了五娘一眼,“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宿州幾地都是我熟悉的,來去也就兩個多月,我就回來了。”
侯景福說的輕描淡寫,五娘可是心裡七上八下,太子向來在京中坐鎮,曾經幾次請纓出京辦事,都被聖上搏了回來,如今卻是一改行事風格,竟點名要太子督糧,南邊雪災,尤爲宿州汝州幾地最嚴重,流民不知有多少,太子以儲君之身,豈不是身陷險地?要是一個不小心有了什麼事,身邊的這些陪同,可是一個也活不下來,那侯家就……
五娘忍不住立起眉毛,臉皺的更緊了,皇帝年紀越大行事越發詭異,就連自己都想的到的事情,卻也一意孤行,莫不是起了換儲君的心思?
五娘念頭才起就被自己嚇了一跳,慌張的看了侯景福一眼,替侯景福係扣的手也停了下來,緊緊的握住侯景福的衣襟。
侯景福本來就一直看著五孃的神色,如今這樣哪裡還明白不過來,不由好笑的看了五娘一眼,緩緩道,“你也莫要自己嚇自己,不過是一件小事,倒將你嚇得這樣。”
五娘一撇嘴,不高興道,“豈止是小事,你莫要以爲我一介女子就不懂。”說著就將心中所想挑挑揀揀的說給侯景福聽,侯景福聽完驚異的看了五娘一眼,沉聲道,“你說的倒也在理,只是太子此行卻有兇險,但也勢在必行,皇上近年來行事越發無忌,無非是過了盛年,又不甘心,而太子立儲十數年,在朝中根基已不淺,皇上無非怕太子等不及罷了,你當我前幾個月怎麼受得傷?若不讓皇上放心,這太子之位,也要坐不穩了。”
這還是侯景福第一次在五娘面前提起朝政之事,卻也不曾遮遮掩掩,竟三言兩語就將朝局展開給五娘,五娘心裡一暖,他能說出這些,也的確是對自己放心的。
五娘就鬆開手一邊思索著,一邊將剩餘的幾顆釦子扣好,“依你的意思,太子這趟出京,怕是京裡會有動作,皇上既想坐的安穩,又不想廢太子,無非是動……”
五娘眉角一跳,忍不住看了侯景福一眼,話雖沒說出口,但五娘兩人都明白,皇上是想動一動太子身邊的人了,五娘就想起侯景福那次的傷,難怪侯景福一直不肯明說,這樣的兇手,的確是說不得的。
想通這些,五娘心裡就更重了幾分,伺候侯景福換好了衣裳,便打開向來不曾動過的箱籠,從裡面拿出兩雙自己親自動手做的千層底的鞋,又收拾了好些件遮寒的衣服,連同鞋子斗篷大氅,利索的打好了包袱。
五娘又從箱籠裡拿出一些特意換的留著打賞的碎銀子,一邊塞進侯景福隨身的錢袋,一邊叮囑,“雖說跟著太子沿路用不著錢,可也要以防萬一,宿州天冷,不要仗著身體好就穿的單薄,禦寒的衣服一定要不離身,在外面一定要小心,祖母和娘都等著你回來,還有二弟和三妹,可都等著你回來呢!”
侯景福沉默的聽五娘說完,半晌才盯著五孃的眼睛,含了幾縷笑意道,“那你呢?”
五娘臉色一紅,咬了咬脣,小聲道,“我也等著你回來。”
侯景福忽的一笑,摸了摸五孃的臉蛋,低聲道,“放心,疆場十數年都沒能要了我的命,更何況這些賊崽子,你放心等著我就是。”
進到十二月底,天氣總算放晴了,雪不再下,可京裡的流民卻驟然多了起來,侯夫人不得不又多設了幾個粥棚,每日的光進樂安居的婆子就要數不清,五娘就是過去請安,也說不了幾句話就要退出來,有時候四娘過來探望,都要忍不住替五娘抱怨,侯夫人都這樣忙,卻也不肯讓五娘幫忙,就是老太君也沒有提起一句,倒好似忘了五娘這個嫡兒媳一般。
五娘嘴裡不說,心裡卻是明白的很,自己的孃家已然夠強勢,若是再做了侯家的主母,侯夫人就更沒有什麼能壓制自己的了。
對於掌家一事,五娘倒也不急,如今正是事多,接過來纔是容易出錯,倒不如翻了年清閒些,再鬆鬆快快的接過棒子。
送了四娘走,五娘又打發人給睿大奶奶,二孃三娘送了自己親手做的虎頭帽,便遣了丫頭下去,獨留了錦繡在屋裡說話。
錦繡今年翻了年也有十六了,正是女兒家懷春的年紀,杏眼桃腮,細腰長腿,一聘一笑,都靈氣逼人,又是在五娘身邊嬌養起來的,識字認數,一身氣度也絕非普通丫頭能比,這樣的人兒正是通房的人選,只是五娘卻捨不得,到底那麼多年的情分,又一向對自己忠心,五娘一心想著能給錦繡找個如意的郎君,若是錦繡另有打算,五娘就少不得重新估量。
五娘淺笑著打量了一番,也不多說閒話,直接就道,“你今年年紀也不小了,家裡人可有幫你看著?”
錦繡愣了一愣,臉上有些羞紅,扭捏了一番,才小聲道,“奴婢的娘說了,既然是夫人的人,一切就全憑夫人做主。”
五娘押了一口茶,笑道,“那你說說,可有中意的?”
錦繡頭越發低了下去,五娘不禁笑起來,“和我還這樣羞,也沒有外人在,快與我說了,我好與你做主。”
錦繡搖了搖頭,捏著衣角,五娘問什麼都是隻搖頭不說話,半晌五娘只好拿了整理出來的冊子遞給她,“你沒有主意,我也不能草率的就給你定了,這是府裡沒有親事的男丁名冊,你回去好好看看,待定下來了就與我說。”
打發了錦繡走,五娘就吩咐錦玫,“這幾日我身邊的事就讓錦柳錦香看著,你仔細盯好了錦繡,若是有不對勁的地方,就來報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