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V章
三娘與五孃的院子著實有些距離,五娘等了好一陣,纔算是將人等來,讓人上了茶水糕點,又讓錦繡遣散了屋裡伺候的人,才拉著三娘進到裡間坐下。
經過蔡府那件事,五娘和三娘更親近了幾分,即使親事這樣羞人的話,五娘也直言不諱,三娘靜靜聽著,半晌才擡起頭,目光灼亮,似笑非笑道,“五妹巴巴的找我來就是爲了這事?五妹到底想說什麼直說就是,我們姐妹,又何須那些彎彎繞。”
五娘沉默了一番,才道,“自古姐妹沒有嫁到一家的理,只怕三姐與侯府的二公子,是無緣了。”
五娘一口氣說完,便緊緊盯著三娘,三娘倒是面色不變,半晌才自嘲的一笑,道,“今日之事早在我意料之中,太太本就看我不過,如何會許下我這樣好的親事?而我與五妹又這樣親近,只怕在太太心裡,早就視我爲眼中釘肉中刺,我姨娘的事,想來妹妹也是清楚的,無論我怎麼投乖賣巧,太太又何時給我給過好臉色看?如今我只盼能嫁個簡單人家,未必要有多富貴,只要能平安一生過下去就夠,五妹爲我這樣打算,我心裡很是感激,只望日後五妹也能待我這般,我也就足矣。”
三娘甚少說過這般長的話,又目光澄亮,很是有一番肯切之意,話裡又帶了推心置腹的意味,五娘聽了,心下感動,卻又難免唏噓。
這身皮囊,除了個好長相,倒是真沒落上一點好處,四姨娘原也是富足人家,上有當秀才的爹,下有能耐哥哥看護,只是天不遂人願,秀才爹染了寒癥一病不起,哥哥又一場意外沒了性命,家裡的錢財盡數用盡,四姨娘這纔不得不瞞著嫂嫂簽下賣身契進到薛府,四姨娘貌美又性子和軟,大老爺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瞧了幾眼有些心動便收進了房裡,大太太孃家勢大,又是嫡女出身,性子高傲很不讓人,每每因一點小事就與大老爺爭得不相上下,大老爺一來二去便瞧出四姨娘的好來,一個月倒有十來天都要過去住,只是大太太如何能忍得,不過一個意外,四姨娘就同肚子裡的孩子一起沒了。
三娘又承繼了四姨娘的美貌,但凡大太太見到三娘,總要想起四姨娘專寵的那陣日子,時日久了,也就越發不待見起來。
主子都不在意,底下的丫頭婆子更是不當回事,要不是身邊有那麼兩個忠心的,只怕當時五娘也活不到長大,如今雖然脫生到五娘這個皮囊裡,卻也沒忘了在大太太跟前的那些日子,這恨深入心骨,五娘如何能忘記?
原想能爲三娘改天換命,卻不想還是功虧一簣,只是總算能免去三娘嫁入李家的命,至於日後如何,那就只能看大太太的歡喜。
過了兩日,李子允要南下安陽,便帶著大娘子回府裡省親,也算是告別一番。
安陽雖然與京裡不算太遠,但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即使坐船乘車,也要好幾天的路程,只怕大娘子這一去,今生便再也見不得大太太幾回,是以一進了府,就抱著大太太哭天抹淚。
李子允也早早被大老爺叫走了,怕是少不了一番交代,官場混雜,即使大老爺多有照應,可若是李子允不爭氣,也是難有一番作爲。
如此一來,這設宴的事,便只能五孃親力親爲。
五娘讓人收拾了花廳出來,又看著下人擺放好了一應擺設,又讓人過去廚房看了一道,見都準備妥當,便讓人去請了老夫人和大老爺,自個兒又帶了幾個丫頭,去了正院裡屋。
大太太和大娘子雙眼通紅的坐在羅漢牀上,見到五娘來裝模作樣的擦拭了一番,才轉過頭來看著五娘說話,“你來的正好,你大姐姐就要走了,也不知何年何月你們姐妹才能再見一面,你們且說說話,我去老夫人那裡看看,待一會兒你們姐妹說完了,便自去千壽院。”
兩人應下,待大太太走了,大娘子才壓了壓眼角,看著五娘笑了一聲,拉著五娘在身邊坐下,道,“以前跟妹妹同住一屋檐下,只覺得五妹妹處處好,祖母喜歡,母親也喜歡,就連父親和二叔都另眼相看,我是越比較越覺得生氣,越生氣就越想爭,做了不少荒唐事也沒少欺負妹妹,現在想來,真是好笑,你我一母同胞所出,不過是你身子虛了些母親才特別照顧,倒是我被豬油蒙了心,處處與你爲難。”
說著嘆氣一聲,拍拍五孃的手,神色間越發親暱,“以前的事不提也罷,只是想跟妹妹說,莫要生我的氣,這嫁了人後才知道,在孃家的日子是最舒心的,等妹妹日後出了門便知道了,你大姐夫性子厚實,這官場之事也應付不來,我們一母所出,日後你去了侯府還要多多照應一二,也算是全了我們今生姐妹的情。”
五娘還當大娘子是開了竅突然念起自己的好來,卻不想大娘子話峰一轉,又說些這等莫名其妙的話,只是五娘哪裡不明白,還不是看她嫁的好,婆家是名副其實的朝中勳貴,夫婿又是握有軍權上過戰場的將軍,這纔想著說些軟話,好讓五娘能念在一個肚子裡爬出來的份上,幫襯著一二。
只是李子允是什麼人,五娘上輩子吃夠了他的苦,這世還沒有算賬就算他燒高香,竟還想著讓她伸出援手,而大娘子又如何?如果不是上次侯府做客險些就要了五孃的命,五娘或許還能心軟一二,只是大娘子都想要她的命了,五娘還能上趕著去給想殺自己的人幫忙?
五娘忍不住微微冷笑,卻到底及時忍了下來,拿起桌上的沉口杯緩緩吃了一口,才微笑著道,“妹妹有一事一直沒想明白,便想乘此時問問大姐姐。”
大娘子精神一震,親切道,“我們姐妹之間還有什麼說不得的,妹妹但說無妨。”
五娘一聽,笑容更深了幾分,緩緩放下手裡的杯子,微瞇著眼道,“上次在侯府做客,妹妹落水險些就折在裡頭,妹妹很想問一句,姐姐有多恨妹妹,纔想要了妹妹的命?”
大娘子想不到五娘竟會問出這樣的話,很是吃驚了一回,只是五娘問的突然,心虛愧疚等等表情都毫不遮掩的流露出來,末了才咬脣委屈的看了五娘一眼,怯生生道,“妹妹是聽哪個丫頭嚼的舌根,這樣逆天的話也敢說出來,妹妹可以將人叫來,我與她當面對質。”
五娘自從問了話便緊緊盯在大娘子臉上,如今看她反應,哪裡還有不明白的,便忍不住心裡一寒,面上的嘲弄也不再遮掩,淡淡道,“大姐姐莫要虛張聲勢,你我姐妹一場,我如何不知你的性子,若你沒做過,早就跳起來嚷的滿府皆知。”說著緩了一口氣,接道,“姐姐也不用怕,我今天問這個倒不是與姐姐爲難,不過是心裡百思不解,這才問問,姐姐也請放心,母親身子不好,我自然不會拿這事煩勞她老人家,不過是想問個清楚罷了。”
大娘子還勉力支撐,但五娘一直面色淡淡,大娘子也就再裝不下去,好半晌才道,“那日我也不是存心,不過是順手一推,倒沒真想要妹妹的命。”
五娘對此說法卻不置可否,沒想要她的命,卻是已經做了,豈不是比心裡只想著更加可惡?
到了三月底,李子允便帶了大娘子以及屋裡一干小妾下人,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南下安陽。
因五娘定了親,倒也沒有前去相送,只是聽安哥兒和敏哥兒說了一嘴兒,睿哥兒早些年就定了親,如今也有十七歲了,大太太身子愈發不好,大老爺便同老夫人商議了幾句,將睿哥兒的親事定在今年六月。
睿哥兒接回了府裡安頓,安哥兒自是也接了回來,這下可將敏哥兒高興的不行,日日往安哥兒的院子躥,要不是有老太太壓著每日讀書習字,只怕要不了幾日,也成了安哥兒一樣的驕玩性子。
還有一事不得不說,大老爺竟老來得子,五姨娘在一個月前,被查出身懷有孕,大老爺子息單薄,丫頭有不少,卻只得睿哥兒安哥兒兩個男丁,是以五姨娘一被查出,大老爺就歡喜的不行,挪了院子不說,還派了好些得力的丫頭婆子過去使喚,只是有意無意的,隔開了大太太的手腳,吃食穿用,不是自己身邊的,就是老太太院子出來的,大太太縱有不滿,可也不敢表露出來,誰叫大太太生十二孃落了病,管家一應事物皆落在五娘頭上,即使大太太偶爾提及一句,就會被大老爺輕飄飄一句,“你身子不適,就莫要操這份閒心了”給堵了回來,一來二去,大太太也就不敢再說,倒是對五娘分外關注了起來。
每次皆是問五姨娘最近如何?喜歡吃酸還是吃辣?竟是一句不問五娘嫁衣繡的如何?
好在五娘習慣了大太太的性子,倒也不如何計較,每日白日裡跟老太太商量著睿哥兒的親事如何辦以及其他瑣事,唯有夜裡才能抽空繡一會兒。
只是五娘還沒及笄,婚禮又定在了明年,倒也不急。
等進了七月,睿哥兒的親事辦完了,三娘和四孃的親事就正式提上了日程,畢竟長幼有序,五娘要出嫁,三娘四娘也不得不委屈些,匆匆忙忙的挑了嫁人。
四娘倒還好說,素來雖不出挑倒也不打眼,大太太輕輕鬆鬆便選了一戶平實人家,官不過是五品,卻是身家清白,府裡上到老爺下到公子,成親沒成親身邊都是乾乾淨淨,除了正牌太太,便是連個通房不過一兩人,還都是隨身陪嫁開了臉的,性子好拿捏不說,又都不受主子看重,發賣還是留用全憑太太高興,四娘嫁過去又是嫡子媳,比起五娘來看著沒有多光鮮,卻著實是門好親事,就連五娘都不禁有些羨慕,她平生所求不過是如此,卻接連兩世都不如意,這世說是嫁的好,可世家大族,裡頭有幾個是乾淨的?
可觀三娘,卻實在波折了些,大太太明著是要挑個好的,可心底打的算盤誰不清楚,選來選去不是填房就是繼室,直折騰的五娘連著一個月都沒空繡嫁衣,忙完了回到屋裡倒頭就睡。
大老爺近來又受爭儲影響,心情著實遭了一陣子,又聽後宅風言風語,便邪火上頭,衝到大太太屋子就是一頓數落,大太太也不是那性子棉軟的人,便好生擠兌了大老爺一回,又翻出大娘子的舊事來說事,大老爺如何能忍得,這邊跟大太太發了脾氣,那頭就火速的定了吏部尚書孫家的庶三子。
雖說是庶出,可自幼養在正房太太身邊,品貌皆是上乘,如今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就做了庶吉士,老爹又是吏部的官員,只消過個幾年,仕途自然是一路平坦,更何況孫家家風嚴謹,從未聽說有什麼醃髒事,孫老爺性子耿直,幾個兒女也是和睦孝順。
孫太太更是書香世家出身,把幾個庶子庶女與嫡出一般看待,老爺兒子在外能幹,孫家女又多是高嫁,雖然不比忠勇侯府這樣老牌權貴,卻在京裡也著實名望不低,三孃的這一親事,連五娘都不得不說,的確是難得了,只是外人傳孫家多麼秉性高潔,到底如何,還要三娘嫁去才知曉了。
準備……真的要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