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飛快的將衆人打量了一眼,便低著頭專心吃茶不說話,侯景福依舊一副正經的模樣,老太君問什麼回什麼,旁的話是一句也不曾多說。
老太君似是早習慣了侯景福這個模樣,關切的問了幾句,便不再尋話說,倒是三太太看著場面有些冷清,說了好些膝下嬌兒的趣事,看得出來老太君對這個媳婦兒很是喜歡,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兩人直說了好一會兒,老太君像是纔想起來,轉頭問五娘,“回門的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五娘正留意廳裡各人的舉動,聞言微微一怔,才淺笑著道,“娘一早就囑咐過了,該帶的東西也都一一清點了,都是齊全的。”
老太君點點頭,看了侯夫人一眼,才又笑著道,“最近身子一直不爽利,倒好久沒有與你家老祖宗說說話,你回去時可幫我帶一句,若她有空,便也來瞧瞧我,別老等著我上門去,倒像是我多惦記她一樣。”
老太君嘴裡說著埋怨的話,可態度甚是親暱,可見老太君與老太太感情果然是不一般。
五娘笑著應下來,“祖母前陣子也說要來看您,可是府裡今年事多,祖母就一直不得空,還要照看七妹和敏哥兒。”
五娘提到七娘,老太君免不了問了問薛三奶奶的情況,五娘就將薛三奶奶的情況挑減著大致說了一遍,老太君已是年邁,所經事自是不少,可聞言也不由的有些動容,嘆息道,“可憐見的,也是個沒福的孩子。”
五娘也嘆息一聲,卻是沒有說話,三太太忍不住寬慰道,“薛三奶奶雖說身子不好,可到底有孩子惦著,指不定調理調理,還能等著抱抱孫兒,鄭國公夫人不就是如此?眼看著身子就要垮了,可如今您瞧?就連孫兒都要到娶媳婦的年紀了。”
三太太這一番話說的很是討巧,老太君臉上一鬆,也情不自禁的笑起來,“說的也是,說起來,國公夫人的大孫子比青哥兒還大一歲,小模樣也長的好的很,脾性也好,就是不知哪家丫頭能有這般大的福氣,找到這樣好的夫婿。”老太君說著話,眼角卻若有所思的略過幾個坐在父母身旁的嫡女身上,五娘裝模作樣的吃茶,餘光也跟著打量起來。
侯景玉還是那番無所謂的模樣,手裡轉著帕子玩,偶爾擡頭看侯夫人一眼,倒是二房的兩個嫡女,笑容加深,腰背坐的筆直,極力想表現的端莊文雅些,只是老太君眼光卻沒有多做停留,一略而過,又看了侯景玉一眼,才收回目光。
兩個二房嫡女不禁有些泄氣,侯景玉卻是鄙夷的微微冷哼一聲。
因爲人多,晚飯也吃的極是熱鬧,就連不茍言笑的忠勇侯與侯景福都多吃了兩杯,只是兩人素來習武,酒量又大,除了臉頰微微有些發紅,倒也沒有醉酒。
散了宴席,衆人恭敬的送了老太君和忠勇侯夫婦回了院子,才三三兩兩的散了。
五娘回到院子先伺候著侯景福淨了面換了家常的袍子,自己也進到淨房梳洗,等出來時,侯景福已歪在拔步牀上閉著眼發出微微的鼾聲,五娘鬆了一口氣,囑咐錦繡讓廚娘將醒酒湯溫著,又扯開了錦被蓋在侯景福身上,便吹熄了牀邊的燈,到臨窗的椅子上坐下。
今日忙了一天,總算是有空將侯府裡的人事做個梳理。
侯景福是長房嫡子,年過二十卻沒有子嗣,無論五娘願不願意,都不得不承認,這個長媳,日後做起來,的確是不輕鬆,況且侯府人員複雜,上到太夫人,下到妯娌弟妹,能在偌大的侯府存活至今,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大房的幾個自然好說,雖然侯景竹和侯景玉因三孃的事與自己不對付,可到底是同出一房,榮辱與共,平日私下多有不睦,可大面上,卻還是過得去。
而二房就不同了,同是嫡子,卻不能承爵,日後還要仰仗大房過活,且二房如今子嗣繁茂,不乏出挑之人,這樣一對比,心裡會不會有什麼旁的念頭,都是說不準的事,更何況二房娶的嫡妻也是世家嫡女,論起出身,比侯夫人一點都不差,難怪侯夫人會千方百計的與大老爺聯姻,大老爺是軍功得來的侯爵,又與當今太子一向親近,日後太子登基,大老爺能得的好處數都數不清,自己又是嫡女,有這樣的岳丈,侯景福就算再平庸也能坐的穩世子之位。
相比起二房,三房就要簡單的多,是庶子年小,且正妻出身也不高,觀今日三房的表現,怕只是從不參與大房二房的矛盾中,只專心的在老太君跟前服侍,不得不說三房也是個聰明的,只要圍好了老夫人,就算大房二房爭奪的再厲害,也影響不到三房該得的東西,更何況三房不過庶出,就算再爭又能爭來多少?倒不如置身事外,說不定還能有意外之喜。
五娘想了一圈,理順之後又有些頭痛,不過片刻後又扔到了一旁,自己孃家勢盛,老太君又明顯維護自己,再加上侯夫人的照拂,就算二太太再想爲難自己,也要掂量一番,果然出嫁就是好,遠離了大太太的耳目,很多事做起來才更容易。
五娘輕輕呼出一口壓在胸口的濁氣,想起明日要早起請安,便站起身,打算回牀下歇下,這樣一轉頭,就發現侯景福正倚在牀頭目光灼亮的看著自己,看那模樣,怕是醒了一段時間。
五娘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侯景福淡淡一笑,移開目光,輕聲道,“口渴了而已,卻發現你沒睡。”說著挑起半邊眉毛,“你在家就喜歡這麼坐在窗前發呆?”
五娘窒了一下,倒了杯水遞給侯景福,待他喝完又放回小幾上,才道,“清淨的時候才最容易理清思緒。”
侯景福像是聽懂了般目光微微一沉,身子更坐直了幾分,“在想二嬸?”
五娘點點頭,從牀的另一邊爬到裡側,才道,“在家的時候就聽說二嫂與娘一直不睦。”
侯景福重新躺下來,眼睛望著帳頂,緩緩道,“二叔比父親小了三歲,二嬸當年還是祖父一意求娶回來的,祖父說二叔太過玩劣,若是沒個好妻子,怕是這輩子就要荒廢過去了。”說著嘴角微抿露出個自嘲的表情,才又說下去,“那時候二叔的確是胡鬧了些,父親都已經在外打了幾年仗,可二叔還是每日出去跟那些世家子吃喝玩樂,祖父管了幾次,甚至動用了家法,可還是傷一好就往外跑,祖父沒了辦法,便爲二叔求娶了二嬸。”
“二嬸的確是個有能耐的,成親不過一年就生了三弟,又將二叔管制的服服帖帖,再加上孃家的鼎力相助,不過幾年的功夫,二叔就跳了幾個位置,進了如今的兵部,現任的兵部尚書是二叔的恩師,二叔這些年,的確很有作爲。”
五娘靜靜聽完,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好,更何況侯景福的祖父早已過世,逝者已逝,再糾纏這些對與不對,已沒有意義,再說老人家的確也不算做錯,一心的望子成龍,只是忘記了人心不足這個道理,再說誰也沒想到,二太太驕傲了一輩子,連嫁了人,也不肯示弱一點。
五娘暗暗長嘆一口氣,侯景福也沉默了一番,轉身摸了摸五孃的頭,道了一句,“早些睡!”便背轉過了身。
這一夜五娘睡得很不安穩,腦海裡一直在旋轉侯景福說的話,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模模糊糊的瞇了一會兒。
好在年輕底子好,除了精神頭差了點,倒也沒有別的不同,五娘與侯景福一道進了福安居請安,說了一小會兒的話,便乘了馬車,往薛府走。
今兒個是三朝回門,自然是極隆重的,回門帶的禮都是侯夫人親自打點,就連五娘乘坐的馬車也是侯夫人平日慣用的,可見侯夫人待自己的確是用了心思。
到得薛府,五娘同侯景福先是看過了老夫人,纔到得正院,大老爺也是在場的,待兩人認了親,就帶著侯景福去了外院喝茶,留下五娘與一衆女眷說話。
大太太瞧著臉色更差了幾分,眼底帶著一圈青黑,像是突然間就老了十多歲,五娘一怔,忍不住開口問,“母親這是怎麼了?太醫一早說過讓母親不要思慮太重,要靜心休養,可是母親又忍不住操持家裡的事?”
睿大奶奶看了五娘一眼,給大太太碗裡添滿了茶,二孃像是突然發現杯盞上的圖案很有趣,看得目不轉睛,三娘給五娘打了個眼色,就專心致志的撫平裙子上的褶皺,四娘轉頭看窗邊新插的白蘭,而六娘也反常的安靜了許多,面色淡淡的捧著手裡的童子嬉戲茶碗,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還是大太太看了五娘一眼道,“眼瞅著你們幾個姐妹都嫁了人,府裡一下就冷清了起來,就是想見見你們說說話,都變得那樣的艱難,如何能睡好?”說著撇了幾個庶女一眼,又看著五娘道,“你大姐自從去了安陽一連兩個月都沒有來信,也不知過的好不好,偏現在我不掌家,想派個人去,都開不得口,說到底還是你和你大姐親近些,過兩日你派個人過去那邊瞧瞧,得了消息就來告訴我一聲。”
五娘聽著大太太嘮叨了這許多,好脾氣的一一應下來,待大太太回了裡間休息,睿大奶奶便引著幾個姑奶奶,進到西里間說話。
五娘一坐下來,就迫不及待的問睿大奶奶,“母親這是怎麼了?”
睿大奶奶擺擺手讓一衆下人退去,才略有疲憊的長嘆一口氣,道,“十一妹一直是母親身邊的婆子伺候,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可母親身子骨一直不好,那些婆子就伺候的不盡心,我有幾次都碰見那些婆子偷偷的跑出去吃酒,留十一妹一個人在屋子裡,我跟母親提過兩次,反被她罵回來,我沒旁的辦法,就派了我身邊的丫頭時常看著,誰知昨日還是沒看住,十一妹在屋裡玩耍腦袋磕在門檻上,磕出了一個口子,母親偏說是我照顧不盡心,後來還是六妹悄悄讓人去找了父親,父親狠狠訓斥了母親一通,母親一氣之下就臥牀不起。”
五娘早知大太太的脾氣,也不好從旁勸說睿大奶奶,便也嘆氣一聲,問了大娘子的事。
睿大奶奶道,“南方今年夏天下了好幾場大雨,有些路都被沖壞了,我一連派了兩撥人去,可都沒有消息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