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過了幾日,五孃的身子總算漸漸好了,只是底子到底虛弱,大太太便免了五孃的晨昏定省,隻日日讓人變著花樣的送來吃食,一有了空閒,也來探望。
這日大太太剛走,五娘正倚在引枕上看書,錦繡端了牡丹紋的紅漆托盤走到屋裡來,五娘擡頭隨意的看了一眼,便笑起來,“可是大姐又讓錦銘送來的?”
錦繡笑著上前兩步,將東西呈給五娘看,“錦銘一早就來了,只是太太在,不敢打擾。”
五娘隨意的翻了一翻,便又拿了書來看,“大姐的病如何了?可還吃著湯藥?”
錦繡將大娘子送的幾支朱釵小心的放進多寶格里,才道,“好倒是好些了,只是聽錦銘說,人還是不大精神,夜裡睡得也不安穩(wěn),不過幾日的功夫,就瘦了一大圈?!?
五娘又翻了一頁書,淡淡道,“一會兒將母親給的安神香給大姐送一些去,夜裡睡得不好,自然沒有精神?!?
錦繡乖巧的應(yīng)是,又將五娘身上搭的薄被拉了拉,才退了出去。
五娘聽到屋裡沒了動靜,便放下手裡的書,轉(zhuǎn)頭望了望紫檀木桌上的多寶格,半晌輕嘆一口氣。
過了午時,五娘用罷了飯,在小園子裡走了一會兒,便坐在暖閣一邊做著針線,一邊同兩個丫頭說話,三娘掀了簾進來,看到這情形立時笑起來,脫了身上的披風(fēng)遞給錦福,挨著五娘坐了,笑道,“還是你這裡清閒,每次一來,總是不想走了。”
自從五娘落水一事後,兩人無形中親近了許多,每日裡總要有那麼幾個時辰膩在一起,五娘也是喜歡她單純的性子,也就隨她去了。
五娘手上針線不停,擡頭看了看三孃的模樣,道,“瞧你這懶散的樣子,你不願走了,我還能趕你不成?”
三娘自然的拿起桌上的糯米桂花糕小口吃了起來,抱怨道,“你是沒有趕我,可你家丫頭卻趕了啊,每日到了時辰就盯著我,弄得我坐也坐不自在,只好走了。”
錦繡正端了茶進來,聽到三娘這樣排暄自己,俏臉一紅,也不依起來,“瞧三娘子說的,奴婢哪有盯著三娘子看,不過是三娘子生的好看,奴婢纔多看了兩眼,倒叫三娘子誤會起來,若是這樣,奴婢以後見了三娘子只管低著頭就是?!?
三娘這陣子早就和五娘屋裡的丫頭熟了起來,聽錦繡這樣一說,便打趣起來,“我哪裡生的好看了,依我說,還是錦繡生的好,瞧這眉眼,院子裡哪個丫頭比的上,若是換身衣服,只怕比我還像個小姐?!闭f著看向五娘,“五妹說可是?”
五娘也配合的笑道,“那自然,不止眉眼像,性子也像,平日裡只要我不吃藥,那眉毛一擰,可是威風(fēng)的很呢!”
錦繡見五娘也打趣自己,臉立時通紅起來,匆匆的給三娘上了茶,就羞的跑了出去。
三娘更是笑的瞇了眼,兩人直鬧了一陣,才說起話來。
錦福早尋了個藉口帶著丫頭出去,屋裡沒了旁人,兩人說話也就沒了顧忌。
“大姐又給你送了東西來?”三娘吃了一口茶,漫不經(jīng)心的問。
五娘將手裡的針線放在一邊,淡淡的嗯了一聲。
三娘猛的一笑,不屑道,“總算她還有些良知,不過我倒是聽說,她的病又狠了些?!?
五娘眉毛一挑,笑道,“無非是做了虧心事,心裡不安罷了,依她的性子,要不了兩日,也就好了?!?
三娘道,“我最不耐煩這種人,既做的出來,又何必做出這番樣子給人看?連你都下的去手,還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出來的?”
五娘輕輕吹了吹水面上的葉子,緩緩道,“這倒未必,我瞧這連日來的模樣,倒不似作假,這裝病聽起來簡單,卻也不是那般容易的,既然連她身邊的丫頭都說她病了,這般著緊,想來她生病也是真的了,只怕是那日她受了驚嚇又心下難安,這才一病不起?!?
三娘沉默了一番,才道,“話雖如此,可做下那狠毒事,可想心性如何?你如今雖是性命無礙,可終究……”三娘說到此看了五娘一眼,也就沒再說下去。
五娘想起那日的情形,臉上微微一紅,自然的說起旁的事,“二姐這幾日如何?可還是那般?”
三娘嘆了氣,道,“自從錦言配了那丁管事,二姐就寡言少語了起來,這也不怪二姐,畢竟是貼身的丫頭,又一起那麼多年,換做是我,只怕也是這樣。”
五娘想起錦言那清麗的模樣,也是心下惋惜,“錦言過去也有一段日子了,可有聽說過得怎麼樣?”
三娘看了看五娘,道,“那丁管事雖然對大太太感恩戴德,可我見了錦言那樣子,只怕過得不大好,畢竟丁管事大了她十多歲,腳不止陂了,性子也大?!?
五娘嘆氣一聲,“如今也就指望著二姐能許門好親事,到時帶了錦言過去當(dāng)陪房,也算好過些?!?
三娘道,“哪裡就有這樣的容易,那丁管事是老夫人的人,即便不如以前體面,到底也是府裡的老人,只要到了年頭,依例都是要養(yǎng)在莊子上的?!?
五娘看她一眼,“話雖這樣說,可凡事總有例外,只要老夫人同意,誰又能說什麼。”
三娘道,“可要老夫人開口,哪裡就容易了,我們又不像你,身爲(wèi)嫡女,又得老夫人喜愛?!?
三娘話裡頗帶了些怨氣,五娘前世也是庶女,這裡面的心酸,知道的比三娘只多不少,可這些也只能自己清楚,旁人是萬萬說不得的。
送走了三娘,五娘也沒了做針線的心思,在暖閣裡坐了一會兒,便去了書房,剛寫了一頁大字,錦繡就拿了封書信進來,五娘接過來一看,果然是侯府三小姐的,信裡依舊問候了五孃的身體,又順帶提到了三娘,五娘心思一動,便在回的信裡特意說了三娘,又將繡的荷包挑了一個,這纔將書信遞給錦繡。
大太太用過了晚飯,便遣了丫頭出去,進到暖閣裡和姚媽媽說話,“今兒侯府三小姐又給五兒來信了?”
姚媽媽替大太太捏著肩,放緩了聲音答,“不止來了信,還送了些自己繡的小玩意兒?!?
大太太點點頭,露出一絲笑,“五兒這孩子就是心善,也難怪人人都喜歡她?!?
姚媽媽笑道,“也是太太教的好?!?
大太太笑了一聲,“哪裡是我教的好,若我真會教,也不會將元娘養(yǎng)成這樣的性子。”說著略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依你看,五兒那件事,要怎麼辦?”
姚媽媽想了想,才小聲道,“要說身份,與五娘子倒也般配,只是五娘子到底年歲小了些,那人又是那樣的樣貌,只怕委屈了五娘子。”
大太太睜開眼睛,看了姚媽媽一眼,“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只是那日雖然救起五娘是迫不得已,但到底是與禮不合,宣揚出去,也只會壞了五孃的名聲,況且那日有那麼多的官家小姐在,就算想瞞,又哪裡瞞的了?!?
姚媽媽心頭一顫,“太太的意思是?”
大太太揮揮手,道,“等明日侯爺夫人來了探探口風(fēng)再說,若是不得已,我也不願將五兒配給這樣的人家,不止說那人的相貌,單是他家裡的那些亂事,就讓人頭疼,五兒雖說有幾分聰慧,但未必壓的了,只怕過去要吃不少苦頭?!?
忠勇侯府的事,姚媽媽也聽過不少,世襲的侯爵,又沒有分家,二房又娶了那樣一個媳婦,無論誰家的姑娘過去,只怕都未必能應(yīng)對的了。
第二日大太太正跟幾位小姐說話,侯爺夫人的馬車就到了門外,大太太讓衆(zhòng)人都散了,帶著姚媽媽去垂花門迎。
因五孃的事,侯夫人心裡過意不去,便比平日客氣了不少,話裡話外都奉著大太太說,大太太倒也識趣,並未撂什麼臉子,兩人相處倒也愉快。
到了午時,大太太同侯夫人一起用飯,這才提到五娘,“不知五娘子身體可好些了?也是怪二房那混小子,被老夫人寵壞了,這才無法無天,衝撞了幾位小姐,使五娘子落了水?!?
這些事大太太早有耳聞,如今聽侯夫人說起,倒也不驚訝,只是寬慰道,“這事也怪不了你,誰家沒有一兩個愛玩鬧的,便說我家宜哥兒,那也是個野性子,每日見了他都要頭痛,直到前幾年去了書院上學(xué),這才讓我清淨(jìng)了些。”
侯夫人對大太太的理解頗有些感激,道,“誰說不是呢?男孩子就該有男孩子的樣子,若是文弱了,也是沒什麼出息的?!?
大太太笑道,“可不是?”
侯夫人也笑起來,“就說福哥兒那孩子,小時候瞧著皺巴巴一小點,可偏生鬧得府裡不可開交,都長到十多歲,也是靜不下來,可如今你瞧,再是正經(jīng)不過,雖說如今回了京,可日日忙的不見人影,便連我這個做母親的,也難得見幾回?!?
大太太瞧著侯夫人的模樣,暗地裡皺了皺眉頭,卻只當(dāng)聽不懂,微笑的拿了茶來喝,並未接下話茬。
侯夫人說了幾句,果然又說到了五娘身上,“五娘子那孩子我瞧著是好的,模樣好性子也好,又懂事識大體,也不知你怎麼教的,教出這樣一個大家閨秀來?!?
大太太道,“哪裡是我教的,這孩子自小就如此,對誰都一副和善性子?!?
侯夫人笑道,“那纔是福氣?!?
大太太笑一笑,卻是悄聲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