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的親事定在六月,五娘緊趕慢趕,又有三娘和其他幾個丫頭的幫襯,總算將嫁衣在五月中旬繡了個全。
五娘這一閒下來,日子倒過得快,六月十二一大早,五娘就洗漱完畢,換上新作的衣衫,留了青枚在家,攜了丫頭去了大娘子的屋子。
大娘子出嫁,族裡早早的就來了好些媳婦婆子,再加上本家的幾個小娘子,將大娘子的屋子擠的滿滿當當,五娘進來,衆人紛紛讓了讓。
五娘走到近前,看著梳了盛妝的大娘子,笑的真心實意。
五娘前世是與大娘子同一天出嫁的,那場盛世的婚禮至今都記憶猶新,只是沒想到,原以爲是主角的自己,最後不過是一個看客。
如今轉了一遭回來,大娘子就要去親嘗自己曾經受的那些苦處,五娘心裡除了那一些報復之後的快感外,又加了一絲的感傷,畢竟也曾姐妹一場,如若不是大太太同大娘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五娘未必就會選了這樣一條路,說到底,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大太太跋扈算計了那麼多年,也是該嘗一嘗苦處。
五娘說了些姐妹間該說的親暱話,就退到一旁,其他幾個本家的嬸嬸,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些討喜話。
雖說大娘子嫁的不甚好,可到底是侯府的嫡長女,有那樣一個老子娘,即便不能榮耀,卻也能富足一生,面子上該做的,總要做足。
外面響起了喜炮聲,穿著新衣進來的丫頭說,“姑爺來迎親了!”
屋裡又是一片歡喜聲,倒是大娘子,依舊面無表情,輕輕摩娑著腕上的金鐲,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五娘看了那金鐲一眼,便轉開了目光,大娘子出嫁前的幾個月身邊日夜都守著人,莫說毒藥,便連尖銳一點的金銀器都收了起來,每次鬧著尋死,不過是些小打小鬧,還沒撞上柱子,就被救了回來,更何況是這個時辰,只怕大娘子一有點動作,就有丫頭婆子撲上來。
“聽說薛家的二公子這次也來了喜宴。”五娘身邊的三娘跟五娘咬耳朵,“也不知這未來的二姐夫是何等模樣,聽說長的也是一表人才,雖說是庶子,可跟嫡長子一向親厚,便來薛太太也親眼有加。”
五娘收回落在大娘子身上的目光,看著三娘調笑道,“怎麼三姐不關心自己未來的夫婿,倒是問起二姐夫來了,我可是聽說忠勇侯府託人來府裡說親了。”
三娘俏臉一紅,暗地裡輕輕的擰了五娘一把,羞道,“五妹說的什麼有的沒得,我可不理你了。”說著就轉身去找了二孃說話。
二孃是年後定的親,夫家雖不像忠勇侯府這樣有侯爵在身,可到底也是百年世家,官不說做的多大,可這百年積下來的底蘊,也不容小覷,二孃能嫁去這樣的人家,也是大太太難得的發了一回善心,大娘子這一打擊,也讓大太太暫時收了算計的手腳,沒怎麼爲難二孃,就應下了這門親事。
倒是三娘,五娘皺皺眉頭,這一次大太太算計落了空,害得大娘子這個下場,只怕少不得會遷怒到三娘身上,大老爺又很少管這內宅之事,就算忠勇侯府誠心來求娶,大太太也可以有一萬個理由,將人打發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老夫人說上一句,纔能有些用處。
一會兒又有丫頭來報,大姑爺吃了“子果”的餃子,男方吃了腰食,女方就要上轎,果然兩個喜娘說了話,就扶著大娘子站起了身。
五娘送了幾步,可到底是未曾出嫁的姑娘,送到垂花門,便迴轉了院子,三娘倒是興致勃勃,回去的路上,直拉著二孃說話,二孃是個悶性子,可又耐不過三孃的糾纏,只好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四娘在一旁也會時不時說上兩句,倒是六娘,一路沉默無語,只盯著手裡的帕子,怔怔出神。
自從大娘子被拘在院子裡後,六孃的日子也難過起來,親親的哥哥遠外求學,大太太並五娘幾個也不待見她,雖然有五姨娘這個生母在,可也不敢太過親近,日復一日的,也就越來越沉默寡言。
衆人在岔路上分了手,三娘拉著二孃跟著五娘進了院子,五娘只好讓丫頭上了茶又拿了些吃食,早上起的太早,就算吃了早飯,這會兒也早餓了。
五娘拈了一塊杏仁糕來吃,三娘也不客氣,遞給二孃一塊,自己也高興的吃起來。
“聽說大姐夫今年參加了科舉?”三娘吃著糕點,還不忘閒話。
五娘正在淨手,聽到三娘問就回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只是聽人說像是沒中,不過科舉這樣艱難,沒有中也是情理之中。”
三娘看了幾個丫頭一眼,五娘便揮揮手讓幾人退下去,三娘才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母親爲這事發了好大的脾氣,就連父親都被數落了幾句。”
二孃不以爲然,“大姐如今嫁了過去,母親自然是希望大姐夫好,只有大姐夫好了,大姐才能得回些體面。”
“只是母親太急躁了些。”三娘道,“這讀書又不是一日之功,再說了,大姐夫家裡還鼎盛之時大姐夫就不思進取,只知廝混就是不喜讀書,如今家裡沒落了,就算突然發憤圖強,也未必在幾年內就能有所作爲,每年裡那麼多考生,可考上的又能有幾個?要我說,只要大姐夫有上進之心,對大姐愛重,比什麼都強。”
“可大姐夫那性子……”二孃說了一句,就住了口。
大姐夫什麼樣的性子,即使沒親眼見到,可平日裡聽的,也算知道幾分,但凡有點骨氣血性的人,都不會做出這種威脅人的下作事,能沒臉沒皮的討上門來,還能是什麼人?只怕大太太費勁心思,也是一場空。
大娘子出嫁後,府裡就清冷了幾分,平日裡的緊張全然不見,唯有經過大太太的院子,纔會警醒起來。
大太太近來的脾氣一直很差,身邊親近的人時常會被打罵兩句,便連最得力的姚媽媽,也被大太太罵了一兩通,雖說當時沒什麼人瞧見,可姚媽媽出來那難看的臉色,卻怎麼遮也遮掩不住。
內宅裡消息一向傳的很快,不過一下午的功夫,就連五娘也知道了。
五娘前段時間繡東西費了太多心神,如今是碰也不願碰,隻日日看些話本遊記,偶爾寫上兩筆。
五娘寫了一記帖,便走進碧紗櫥喝茶,錦繡伺候著五娘淨了手,正拿了白布拭水,五娘突然想起來,問錦繡,“今夜誰上夜?”
錦繡愣了一下,才道,“是奴婢。”
五娘拿過白布三下兩下的擦了手,道,“今晚讓青枚上夜,你去將姚媽媽幾個請來,好好的準備一桌子酒菜,再一人封了十兩銀子的打賞,最近她們爲母親的事沒少費心,也算是我犒賞她們的。”
大娘子嫁了後,府裡就剩五娘子一個嫡女,身份也就越發貴重起來,但凡有點什麼小事,不用吩咐,就有人辦的妥妥貼貼,才幾日功夫,就與各管事媽媽親近了幾分。
五娘放了錦繡半天假去打點,等到了掌燈時分,幾個有臉面的管事媽媽紛紛攜了手前來,五娘是主子自然不用作陪,與幾位媽媽見了禮,讓錦繡並幾個小丫鬟好生招待,就退出了東廂房。
五娘讓丫頭掌了燈,看了幾頁書就歇在了牀上,正有些迷糊,錦繡就帶了些微酒氣走了進來。
五娘立即坐起身,問錦繡,“可問出來了?”
錦繡礙著身上酒氣,便站遠了些,回道,“姚媽媽近來受了不少氣,又吃了酒,就什麼都說出來了,前陣子忠勇侯府是託了平國公夫人來說親,說的正是三娘子,只是大太太以三娘子年紀尚幼,想多留幾年爲由,回絕了。”
五娘心裡一緊,早知大太太會爲難這門親事,沒想到是用這個藉口,三娘今年也及笄了,論年齡,也是到了說親的時候,只是大太太如此說,誰還又能說些什麼?畢竟大太太是當家主母,在這個家裡,對子女的婚事是最有話語權的。
五娘又問錦繡,“平國公夫人可還曾說什麼?”
錦繡道,“平國公夫人就勸說太太,雖說是要三娘子過去當繼室,可到底也是嫡子,配三孃的出身,那也是隻高不低,大太太還是不鬆口,平國公夫人便讓太太再考慮考慮,就回去了。”
五娘聽了鬆了口氣,總算還有轉機,好不容易有這樣一門還算不錯的親事,若是作罷了,三娘又不知拖到哪一年去了,姑娘年紀越大,越是不好嫁,等到了十七八歲老姑娘的年紀,三娘也就只能配箇中等人家做繼室或填房,忠勇侯府雖說也是過去做繼室,可到底也是世家大族,嫡次子又這樣看中三娘,特意託了平國公夫人說項,三娘過去,只會有好日子過。
如今要緊的是,用什麼辦法,讓大太太鬆口,大太太走不通,只能試試老夫人這條路能不能行。
第二日五娘去看望了大太太一回,照舊去了老夫人的屋子。
老夫人正拿了碗要喝藥,見了五娘來,頗有些意外,“今兒個是你大姐回門的日子,你不在你母親那裡等著,跑過來做什麼!”
五娘笑著走過去自然的接過藥碗,舀了一勺吹了吹喂到老夫人嘴邊,“母親說大姐住的遠,回來沒有這麼快,我就過來看看祖母,有沒有按時吃藥!”
老夫人一聽,就瞪圓了眼睛,“又是哪個多嘴的跑去告我的狀了?”
五娘忍著笑,哄道,“哪有人告狀,不過是上次祖母耍賴,我前腳走後腳就把藥倒了,若不是我忘了東西回來拿,還看不見呢!”
老夫人臉上一紅,有些訕訕的道,“就你記得清楚!”
五娘笑道,“祖母的事,孫女兒可樣樣記著呢!”
老夫人再也崩不住,也笑起來。
五娘伺候了老夫人喝藥,又漱了口,便問一旁的錦春,“今兒個祖母早上都吃什麼了?”
錦春看也不看老夫人使的眼色,老實的答,“早上老夫人就喝了半碗糙米粥。”
五娘也不看老夫人,笑瞇瞇的道,“好久沒吃茵姑姑做的飯了,明日起我就來這裡用飯,你可記得讓茵姑姑做我的份。”
錦春自然答應下來。
老夫人看著兩人一唱一和,不由急起來,“你院裡自有小廚房,來我這裡吃什麼!快回去回去!”
老夫人說的不客氣,五娘也不惱,直到丫頭進來說大娘子回來了,五娘纔對老夫人行禮告退,去了大太太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