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聽姚媽媽說完,面上倒也不動聲色,吩咐了丫頭將藥溫上,再備下易下口的吃食,才進到碧紗櫥裡去看大太太。
五娘不過坐了一刻鐘,三娘身邊的丫頭錦福就進來道,“大奶奶已經安頓好了。”
五娘點點頭,見錦福眼神閃爍,不禁又問,“可是還有別的事?”
錦福猶豫了一番,才道,“大奶奶不過跪了小一個時辰,臉就慘白,像是有些不好。”
五娘如今也已是嫁身,自然要比待自閨閣的錦福懂得多,聞言臉色一怔,忙起身吩咐姚媽媽拿了對牌去宮中請太醫,姚媽媽活了大半輩子,如何能不懂這裡的事,只聽錦福微微道了幾句,臉色就有些泛白,竟是連禮都忘了,轉身就出了屋子。
五娘又吩咐了身邊的青香青柳在大大太太身邊幫襯著,才帶了錦繡,去了睿大奶奶住的尚秀院。
五娘前腳剛進,六娘七娘後腳就跟了進來,三人見過了禮,也來不及說話,就進去裡間看睿大奶奶。
如今大太太身邊,府裡下人多伴都撥了過去,五娘冷眼瞧著,屋裡出出進進的也多是睿大奶奶身邊的人,五娘吩咐丫頭將窗戶捂緊了,才坐在塌前,看著睿大奶奶道,“如何?可要緊?要是實在疼的厲害也且忍一忍,我已經差人去請太醫了。”
睿大奶奶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強笑了一下,道,“哪裡有你說的這樣嚴重,不過是跪的久了些,受了些涼氣,待緩一緩,也就好了。”
五娘伸手去握睿大奶奶的手,指尖雖有些冰涼,掌心倒是溫熱的也就放下心,隨意挑了個話頭與睿大奶奶說,“大哥這廂倒算熬出頭了,雖不過進翰林院編修,卻也時常出入宮中,等飯熬些年頭,也就好了。”
睿哥兒是今年參加的科考,倒也一舉揚眉,雖沒進三甲,但在貴族子弟裡,成績也著實不低,睿大奶奶面上自然也有光,微微用了些力氣握住五孃的手,笑道,“可不是應了你的話,只是這樣一來,你大哥就更忙了些,一天裡總也見不了幾個時辰。”
五娘拍拍手,寬慰道,“前些年是難熬了些,待過去了也就好了,大嫂若是有什麼難處不妨與我說說,總是一家人,哪分什麼你我。”
五娘這樣一說,睿大奶奶就忍不住紅了眼眶,只是到底六娘七娘在場,有些話便不方便說,反而起了別的話頭,“你今日這樣過來,也不知會不會惹了婆家的埋怨,若是連累了你,可叫我怎麼過得去。”
五娘道,“大嫂放心就是,來之前跟娘和祖母都報過了,不妨事的。”
睿大奶奶又紅了眼圈,“你能嫁的好,也就好了,只是忠勇侯府人多口雜,你凡事都要留個心,就是身邊的丫頭,也要多多上心,得力忠心的,便早早提了通房也好堵了婆家的口,若是那些有旁的心思的,就乘早打發了,這些事情切莫要心軟。”
五娘沒想到睿大奶奶會說起這些,便怔了一怔,道,“大嫂平日管家,最是要人手,怎麼今日一見,反而不如前些日子的多了?”
睿大奶奶看了六娘七娘一眼,兩人會意,忙迴避去了西次間,三娘原也打算出去,誰知五娘開口道,“三姐也坐,都是自家姐妹,有什麼聽不得的。”
三娘猶豫了一下,待睿大奶奶也開口了,才緩緩坐下,睿大奶奶道,“自從五妹你出了嫁,孃的脾性就越發大了,前陣子說我進門一年還未有孕,便要張羅著給你大哥納人,連天的往我屋子裡送丫頭,你大哥性子喜靜,便全打發了出去,娘便說是我攛掇的你大哥,還說我容不了人,既然我要清淨,便藉著十一妹生病的當口,將我跟前得力的全都撥走了,前些日子你大哥問起,我也沒敢說。”
五娘看著睿大奶奶頗爲無奈的神情,一臉愕然,怎麼說睿哥兒也是嫡出,睿大奶奶便是嫡子媳,就算不寬厚些,也不至於爲難,誰成想大太太竟這般做法,強行給兒子納妾不成,便給嫡兒媳找諸多麻煩,五娘接過錦繡遞來的花茶微抿了一口,才道,“今兒來的早,也有好些日子沒跟大哥見面了,大嫂可莫要嫌我煩。”
睿大奶奶正是此意,聞言便笑起來,“哪裡的話,等你大哥回來見著你指不定怎麼喜歡呢!”
兩人又閒說了幾句,睿大奶奶身邊的蘭芳便腳步匆匆的進了裡間,“太醫來了。”
幾個丫頭忙扶著睿大奶奶躺好,又放了幔帳捧出引枕,才請了太醫進來。
三娘五娘都已出嫁,倒也用不著迴避,太醫替睿大奶奶扶了脈,果然一臉喜色的道,“恭喜夫人,是喜脈。”
睿大奶奶歡喜的聲音從幔帳後傳出來,“果真?”
太醫道,“是喜脈,只是夫人體寒又虛,看脈像似是有些思慮過重,胎像有些不穩,待老夫開了藥用上些時日也就好了,只是夫人要切記勞神,不可太過勞累。”
睿大奶奶皆一一應下,待五娘送了太醫出去,睿大奶奶才笑意盈盈的道,“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只盼著這胎是個男孩就好了,我的日子也就輕鬆些。”
五娘伸手輕輕摸了摸睿大奶奶的肚子,笑道,“何必要是個男孩,依我瞧龍鳳胎纔好,一子一女,可不是個好字?”
睿大奶奶笑道,“你倒說的好,只是哪裡那樣容易,我可是不管,我有了身子便動不了針線,你的女紅可是頂好的,這孩子的肚兜,我可都指著你了。”說著又轉頭看著三娘笑起來,“三妹的主意最多,這花樣可就交給三妹了,那些蝙蝠喜鵲什麼的,我可不愛要。”
三娘也是一臉喜意,“大嫂儘管放心,這件差事無論如何也會辦好了。”
三人正笑鬧,錦繡就進來道,“大太太醒了。”
五娘臉上一僵,好生叮囑了睿大奶奶一句,便同三娘六娘七娘一起回了正院。
進到碧紗櫥大太太正要吃藥,五娘忙快走幾步過去接了藥碗,大太太淡淡看了五娘一眼,也沒有多說話,待吃了藥才道,“聽丫頭說,你去了看了你大嫂?”
五娘拿帕子擦著手指,道,“大嫂說有些肚子痛,女兒便去瞧了一瞧。”
大太太頗有些不屑,道,“就知道她又會出這種幺蛾子?怎麼?太醫怎麼說?”
五娘擡頭迅速的看了大太太一眼,笑道,“太醫說大嫂有了身子。”
大太太一怔,面上喜色一閃,不過一瞬又沉了下去,“也算她有福,如今有了身子就不要太勞累了。”說著讓丫頭捧了匣子出來,挑了支合和二仙的珠釵讓丫頭送去,便打發六娘七娘,“我與你三姐五姐有話說,你們兩個先回院子吧。”
六娘七娘自然無異議,福了禮便退了下去。
三娘捧出引枕墊在大太太身後,大太太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道,“你大姐的事,你也聽姚媽媽說了,依我的意思,總是要人去看一看,到底也是你們的大姐,如何能這樣被人欺辱,只是如今我身子不好,輕易出不得門,你大嫂又有了身孕,也就只能從你們姐妹裡挑一個。”說著看向五娘。
五娘心裡咯噔一聲,面上顯出難色,卻半晌沒有說話,三娘也低頭撫著裙上的褶皺,沒有一點開口的意思。
大太太看了半晌,忽的冷笑出聲,“怎麼?平日裡千般萬般好,如今到了這個關口,竟是誰也不肯了?”
五娘捏緊了手裡的帕子,斟酌著措辭緩緩的道,“也不是女兒不肯,只是女兒如今剛嫁,也不好輕易出門……”
五娘話還沒說完,大太太便重重一拍牀塌,森冷的看著五娘,“素日裡我是最疼你的,沒想竟養出個狼崽子,元娘怎麼說也是你的大姐,你竟然就爲了這個,不肯去幫襯一把,你還對得起姓薛麼?”
五娘心裡冷笑,卻只低頭不說話,手裡將帕子扭成一團又緩緩展開,大太太盯了五娘片刻,才道,“你既然姓了薛,這些事情便容不得你不能,若是擔心侯府那裡,大不了我舍了這張老臉去爲你說項,只是南陽這一行無論如何你都要去。”
五娘張口結舌的看著大太太,怎麼也沒想到大太太會如此,正待說話,三娘卻忽然道,“母親果真是偏心,大姐和五妹皆是母親所出,母親卻只顧著大姐,完全不顧五妹,五妹如今嫁去尚不足一個月,就要遠去南陽,母親有沒有想過五妹要怎麼辦?五妹夫在京裡有差事,輕易出不得京,五妹一去這樣久,五妹夫身邊要不要留人伺候?若是因此事兩人鬧了生分,五妹以後要如何自處?要如何在侯府立足?”
三娘話沒說完,大太太便掙扎著一個巴掌揮了過去,三娘不閃不避,挨個正著,不過片刻的功夫,臉上便腫了一片,大太太猶不解氣,又在三娘掐擰了幾把,才道,“你個小蹄子,當初就應該讓你隨你那賤人母親一起去,也省的留在這世上禍害我。”說著又要掙扎起身去打,五娘忙上去攔著大太太,大太太心頭火氣,竟是顧不得許多,連著五娘一起打了起來。
大太太一邊打一邊罵,正發著火氣,就聽大老爺喝道,“這是做什麼!”
大太太一怔,忙鬆了手,五娘轉身去看三孃的臉,大老爺快走幾步進到碧紗櫥,先是看了三娘五娘一眼,才瞪著大太太道,“女兒都這般大了,你還這樣打像什麼樣子,若是被別人知道了去,你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大太太像是被大老爺刺激了,竟撒起了潑,“還要臉面做什麼,如今我說話,是沒一個人肯聽,元娘如今這樣難,最是要人幫襯的時候,卻偏偏一個個推三阻四,都說娶了媳婦纔是享福,可如今我哪裡享了福,遲早要被她們氣死才幹淨。”
大老爺一拍小幾,喝道,“你又在這裡發什麼瘋,元娘如今這樣,你又怪得了誰,若不是你將她嬌慣至此,會有如今的苦處吃?你怪這個怪那個,怎麼不反省反省自己?我看你是越活越糊塗,索性這個家你就不要管了,既然你要享福,就好好享福。”說著一甩袖子,轉身就走,大太太何嘗吃過這樣的罵,趴在牀邊就哭起來,五娘要上前勸慰,大老爺卻一住腳,冷哼道,“三娘去幫襯你大嫂,五兒跟爲父來一下。”
五娘心裡一驚,看了三娘一眼,才隨著大老爺出了碧紗櫥。